跨过村庄,荷珥领着许久来到了一栋较为崭新的木质建筑前。
和其他木屋最大的差别,便是这座建筑的基底是一座塔楼,在塔楼的中段卡着一座和其他房子如出一辙的木屋,只是悬在空中,只看见窗,没有门,略有些特殊。
建筑最上端还挂着铜质的大钟,那是村子里为数不多不是由木头构成的建构筑物。
看着这规格与形状略有些熟悉的……不,与其说略有些熟悉,不如说颇为眼熟、甚至能让他略有几分怀念的钟楼,许久蓦然有种想笑出声的冲动。
原来荷珥住钟楼的习惯是从小养成的吗?
怪不得会有那种怪癖呢,不过这样也好,说明荷珥心中还存在着人性。
这也是为何人类只修清不修浊的原因之一。
浊的力量会消磨人性。
回到安家问题上。
即使掌握了空间折叠技术,非凡者们也很少选择破烂的地方落家,要么是那种极端的游子,把家往身上一踹就开始四海闯荡,要么就是真的决心安定下来,那样的非凡者也不会选择过于……朴素的环境,也会好好挑选自己的邻居与居住环境。
毕竟,非凡者即使拥有了足以开天辟地的威力,在自己的道上走出了很远,他们的起点也终究是人,人性既是他们前进的动力,也是非凡者失控的枷锁。
而人,终究是社会生物。
许久闲暇时看过一本书,书中提到人的一切烦恼都来自人际关系。
当时他对这句话并没有什么实感,因为他的人际关系实在是太少太小,而且那些人际关系带给他的烦恼远小于快乐。
但他对后面的一个理念很有兴趣,甚至觉得非常有用。
【课题分离】。
认清一件事究竟是自己的课题,还是他人的课题。
在历练时,许久便使用着这个理念,接触各个【新世界】的本地人,事实证明,这个理念让他少去了很多烦恼。
他不是来和所有人做朋友的,而他的目的与课题格外的明确。
【回收浊核】。
妨碍者斩掉,有利者同行,以目的分析许久眼中的世界,会让世界变得格外简单。
虽然……缺了点人性。
因为许久做不到那本书之后所言的共同体,也懒得去鼓励别人寻找自己直面课题的勇气。
他自己拥有【勇气】便已经够了。
其他人,若是没有勇气,就站在有勇气的他身后吧。
无论如何,他都是要背负【救世】之名的男人。
这个世界允许同时存在强者与弱者,若是弱者实在无法向前迈步,就由强者为他们遮风挡雨。
英雄的职责、天才的义务、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朴素道理。
但不代表许久没有私心。
如果说拿出勇气就意味着要经历痛苦,那他宁愿苏缘一辈子都拿不出勇气,活在他的羽翼之下,即使只是只温和且不够自由的金丝雀。
这种思想的病态他是明白的,他也知道,失去了自由的鸟儿不会活的太久、太圆满。
但一旦在心中对最黑暗、如同腐烂淤泥的未来进行设想,许久便会为未发生的事痛苦万分。
如果有一天,苏缘战死了,他该怎么办?
许久经受过祖辈战死,假设过父母战死,悲痛与泪水自不会少,可那份眼泪又算怎么回事?
自己只有挥剑、再挥剑,早日在自己的刻印上留下【救世】二字,才能报答他们的期待。
这是许家的夙愿。
但假设苏缘不在了,就和之前的情况不一样了。
如果用一块能抹除一切的橡皮擦,将许久人生中苏缘留下的痕迹去掉。
许久的人生大概能去掉90%有色彩的地方,只余黑白。
而他大概只会变成一把无情的利剑吧。
喜欢看书是因为苏缘缠着他,要许久讲故事给他听,所以许久便去各种书中搜集故事,一字一句念给苏缘听。
会做饭会调酒,是因为苏缘曾经许愿,等将来和平退休后,就要去现实中开一家小店,她要当或忙碌或清闲的老板娘,在平凡的日子里度过余生。
但苏缘自己的厨艺吧,不能说惨绝人寰,只能说毁天灭地。
所以许久去学了做饭,去学了调酒,他在某几个【新世界】里到处拜访厨师,得到了不少具有异界特色的菜谱,已经记下了一个厚厚的本子,以备将来开店使用。
在逐火小队还没有全员集结的那些日子里,在许久和罗泉尚未满足【新世界】的最低登陆年龄的那些日子里。
是苏缘拉着许久,不让他完全沉浸在修行的世界里,他们一起看书,见证书中的奇闻异事;一起奔跑,在小世界中寻找属于自己的天地;再一起安眠,在同样的温暖依偎中,沉入安稳甜美的梦境。
许久的人性有一大半是被苏缘拴住的。
无论这里的人性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健全的还是病态的,是喜欢是爱还是占有,都不影响许久最大的锚是溯源。
纵使登神,也会如此。
虽然心中最邪恶,最黑暗,最不可见人的地方一直在低语,让许久将苏缘关起来,保护在属于自己的小世界中,如笼中雀,没有自由,但他可以陪他到死。
他可以在自己开辟的小世界里营造一个现世的假象,营造一个楚门的世界,只为满足苏缘的愿望。
他完全有能力这么做。
但他最后还是放弃了。
就像小天使与小恶魔打架,许久脑子里的善念与恶念也曾有过剧烈的争执,但最后他还是选择约束自己的邪念。
他相信的不是自己,是苏缘。
这种蠢事,他不会也不可能说出来,更不可能去做。
在某一个新世界游历时,他曾经碰见一位智慧的长者,那位长者明白许久心中有困惑,便开启他,愿为她解惑。
当时罗泉已经和大姐姐勾搭在一起了,只剩许久封印完浊核,和老者再同行游历了一段日子。
考虑到封印浊核、提交任务后,自己和老者也不会再见,许久便向老者提出了问题。
自己的这份心态是否过于异常?
老师只是笑着回答,是人之常情,是许久尚且为人的证明。
他指了指许久的心脏,沉言道:
“人的心中有善有恶,君子用善去规束恶,小人则肆意将恶意的牵绳松开;你若按照自己心中最不可与人言说的想法来做,自然则如了恶的意,得到的结果也不会很好。”
“而现在的你其实用善去束缚了自己内心中的邪念,并没有做出伤害那位女孩的事,而是一直支撑着她,或者说你们俩同时支撑对方,也被对方支撑,这已是最美好的关系了。”
“君子论迹不论心,少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老人说着,突然收敛了笑意。
“但如果有一天那女孩真的死在你面前,你就要小心了。”
“那无疑是你最难闯过的问心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