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奉安幽幽地叹了口气。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等他真到了这种憋屈的地步，再想该怎么做吧。
严罗生犯错无可挽回，他应得到惩处，他的上司也理应为他擦屁股。倘若秦奉安是江北太守，可能会像花贝一样“通达外域”，也可能像他一样做些见不得光的生意，但他敢肯定，无论如何，他绝不会残害无辜。
不过，花贝这一番坦白也解答了他和苏斐然的疑惑：花贝在颖藩时复苏耕地，将民生治理得井井有条，不像是庸碌之辈能做出来的事情。
他以为与外域有所勾结是大罪，所以不惜杀害下属也要保守这个秘密。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穿越过来的秦奉安眼中，和外国人有交集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他不犯下杀人之罪，秦奉安在查清来龙去脉后，说不定只调动下他的官职避避风头，根本不至于走到今天这般境地。实在是可惜。
“既然你与域外人士有所交际，那么你与他们做了些什么交易？”
秦奉安没有正面回答花贝的提问，他转身坐会木案之后，继续用审视的眼光打量花贝，一如花贝被羁押进殿时。
花贝面如死灰，事到如今，他也没必要再隐瞒下去了。
“是硝石。”花贝如实说，“购买者是一位域外的画家，他的国家并不盛产硝石，因此要用到硝石配置的颜料都十分昂贵。微臣得知此事，便向他出手了一些硝石，没想到被他尽数买下，事后还通过信使联络我，问还有没有更多的硝石，他都可以收购，只是我并没有答允。”
秦奉安的脸色随着花贝的叙述，肉眼可见地变差了。
“你一共贩卖给他多少硝石？”秦奉安阴沉着脸问。
花贝想了想，答道：“大概百钧有余。”
秦奉安在心头默默换算成现代计量单位，最终得到一个让人心安的数字。
还好只有1.5吨，算不上太多。就算这些硝石全都用来做火器，也不会对大古产生什么威胁。
不过，花贝只出手了这点儿硝石，便能够救江北的急吗？
秦奉安刚想到此处，花贝又说：“我窥见这是一个商机，便将硝石分散开，让不同的人带去边境贩卖，果然联系上不少大客户。今年江北硝石矿的产量不错，有半数都被不同的域外客买走。在江北灾情稍微缓解后，我又让域外客之间互相竞价，选出价最高者出手，这才彻底填补上了官银的空缺。”
听到这里，秦奉安想一巴掌拍死眼前这人。
方才他还觉得花贝不愚钝，现在看来，他简直愚不可及！
他还有什么可嫌弃严罗生的？他自己也未必比严罗生好到哪里去！
那硝石是可以随便贩卖的东西吗？那是制造黑火药的主要原料！
近百年前，就有大古先人研究出来了黑火药的配置方法，只是应用不广，大多只用于逢年过节放鞭炮。秦奉安不是没想过利用黑火药武装自己的军队，但是火器难做，他眼下还有很多要紧事处理，实在没精力去督办兵工厂。而且大古如今没有外敌侵扰之忧，周边小国实力孱弱，研发火器并非第一档要紧事，因此秦奉安就将其暂且搁置了。
不过秦奉安不是没留一手，虽说大古有严格的闭关锁国令，但秦奉安也挑选了些大理寺一手栽培的密探，把他们送去苏斐然英文小课堂上补习几个月后，遣到不同国家做探子。按照他们递送回来的消息，并没有国家知道火器要如何制作，也尚未有人将黑火药应用在武器上。
密探说，除却大古外，盛产硝石的国家并不多。域外客大多用硝石入药或作画，大古人燃放烟花爆竹的习俗在他们看来是十分奢侈的事情。秦奉安当时听后，心中踏实下来，然而今天一听这倒霉太守的陈情，他沉下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江北的硝石矿虽然不是全大古产量最高的，但也数一数二。
要是域外人有了这些硝石，他们会拿来做什么？
秦奉安不敢细想。
要是他们都老老实实贩卖给画家作画还好，但国外的画家再多，这么多硝石能用到什么时候去？不说在市场引发供过于求造成的风险，花贝也没法保证所有人都用硝石制作颜料，而不打其他念头。
秦奉安看着低头认罪的花贝，恨得牙根痒痒。
如果眼神能杀人，他已经把花贝杀过无数遍了。
只是如今再去将这些硝石追讨回来，已然是不可能之事。秦奉安暗自攥拳，看来他开办兵工厂之事要提上日程了。
“你当时贩卖硝石，走的可是长吉的路子？”秦奉安问。
覆水难收，倘若花贝承认，秦奉安便可以此为由出手治理长吉，以防类似的事情再度发生。
花贝对皇帝的这个推测并不意外，他点了点头，说道：“大多与域外客来往的商贩，但凡出手的货物多些，都要经过长吉转手分流。”
“行了。”
秦奉安摆了摆手，阻止花贝继续说下去。要是花贝说出什么再挑战秦奉安心脏强度的信息，他这位皇帝一下子没撑住气死了，那可就是真天亡大古了。
“你剩下的话，去说给宋春远吧。寡人听你说便倦了，不想再听。”
在秦奉安的吩咐下，侍卫们将花贝押出大殿。花贝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双拳难敌四手，他踉跄着被拖出殿门，心中万念俱灰。等待他的，将是严罗生曾经体会过的牢狱生活，以及严厉的审讯。
只是无论如何，他的死已成定局。
大殿内，秦奉安心里还在回味花贝方才交代的事实。他感到一阵头痛，想立刻掀开帷幕去找苏斐然商量，然而宋春远走上前几步，好似在提醒皇帝殿内还有其他人在。
“寡人信得过你，”秦奉安抬眼看了看宋春远，“你听过花贝的陈述，知道自己该问些什么吧？”
宋春远毫不迟疑地点头：“微臣心中了然。”
“那寡人便不多言了。”秦奉安叹了口气，唤来张公公，扬声道，“即刻，晋大理司直宋春远为大理寺右少卿，硝石走私之事由宋春远和刑部商议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