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沉船前一个小时,安娜的记忆里面。”
鲁道夫说出了这个答案,但连他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记忆......好奇怪啊,我们怎么会在一个人的记忆里面呢?”
“不完全是一个人的。”尉迟明抬头看向包间门口,似乎早有预料一般。
大门又被一个中年男子猛地撞开。
他刚想冲里面大喊,却发现所有人都用一种意料之中的眼神盯着他看。
尉迟明向他招了招手:“我们听见广播了,船马上要沉了,我们很快就跟上。”
“啊......啊,好。”中年男子的话被卡在喉咙里,他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一脸古怪地退出了房间。
尉迟明回到刚才的话题上:
“应该不是单单一个人的记忆,如果只在安娜的回忆中,这艘船的所有细节不可能如此清晰,包括船长室还有乘客名单,这些都是修或者安娜接触不到的。”
无面青表示赞同:“唔......确实,单个人的记忆是有限的,它不可能支撑得起如此鲜活的场景,这艘邮轮就像是我们亲身经历一样,必须有足够多的记忆才能搭建出这样的‘现实’”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我们在一群人的记忆中,船长、游客、修还有安娜的记忆都混在了一起?”鲁道夫不解地问道。
他圆溜溜的眼睛已经快和眉毛揪在一起,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用尽了他所有的想象力。
“集体记忆——这并非没有先例。”无面青补充上自己的看法,“曾经就有认知类的污染源融合了一整个城市的生物记忆,那片区域至今都还无法恢复。”
尉迟明点点头:“对,记忆与现实的边界模糊了,所以我们才一直在原地打转,而当时间超出原本的记忆节点时,我们就会回到原点......
这是因为超出了集体记忆边界——破坏船体再回到原点也是同样的道理。”
“没有的东西,是记忆无法编造出来的。”无面青说。
“可我还是想象不出。”鲁道夫托着腮帮子,泄气道:“而且就算我们确实在记忆里面,那我们要怎么才能出去呢?”
“我们不需要出去,或者说我们压根没有进来过......”
尉迟明抬起那面女士包里找到的小镜子,将镜面对准自己。
“你说是不是,修——”
他的话音刚落,镜子上那张带有刀疤的粗犷脸庞就开始模糊变形,最终变成一个梳着大背头的金发小男孩模样。
修恶狠狠的眼神简直要瞪穿镜面。
“记忆的错乱只影响认知,换句话说——只要你意识到这一点,那么眼前的房间根本就不存在。”
尉迟明说话间环顾四周。
也正如他所说的一样,周围的景象竟然同时开始发生。
“当你认识到这属于记忆时,你自己认知就会稳固,但如果永远想不到这一层,等待你的当然是无尽的轮回。”
尉迟明用沉稳的声音解释道。
鲁道夫和无面青也都神情一亮,惊喜地发现狭小的包间如同墙纸般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一片幽深的海底。
“沉默女神号”的残骸安静地躺在淤泥与海草中间。
一架破损的钢琴刚好抵在石缝的间隙内,修正坐在一颗礁石上默默地弹奏着。
断断续续的琴声飘荡在海底。
“你们很聪明。”修停下演奏,转过头来正对向尉迟明一行人。
他的脸上全是水肿,唇色青紫,面容惨白。
“这跟智商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比较关注细节。”尉迟明这句话引来鲁道夫的频频点头。
修平静地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你不可能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吧?”
“说来惭愧,一开始我只是猜想,直到你做出这个动作后我才确认的。”
尉迟明平摊开手掌,做出一个接水滴的动作。
“你对这一切都太熟悉了,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什么地点发生什么,只有无数次重复死前的回忆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哼,你以为我想吗?”修冷笑一声,用手抚摸上残破的黑白琴键。
他满脸失落,喃喃地说道:“......‘普鲁士’钢琴比赛青少年组,它的冠军奖品是一个大大的金色奖杯,和妈妈头发的颜色一模一样,不是那种沉闷的,而是那种灿烂的像阳光一样的金色......”
修的手停在琴盖边缘,继续自言自语。
“我永远忘不了我学会的第一支钢琴曲,妈妈抱着我对我说‘修——你是最棒的’......那天妈妈笑了,自从爸爸死后我没有看见过她这么开心的笑容,所以我每天都很努力地练习,妈妈也一直鼓励我,陪在我身边......”
“我原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下去,妈妈,我,还有钢琴......但是,我付出了这么多,为什么结局是这样的?!”他委屈地大喊,浮肿的眼球毫无生气地耷拉在眼皮下。
“意外从来就没有任何理由。”无面青冷声道。
“可是——我不甘心!”修愤慨的语气中带着哭腔,“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这条船,为什么所有事情偏偏发生在我身上......”
他浑身发抖,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双手无力地垂在钢琴上。
“我不是你,确实体会不到你的心情——”尉迟明缓缓说道,“每个人都会有不一样的遭遇,我确实没有任何资格来说教你......”
他转头看向两名队员。
无面青对着他点点头,而鲁道夫则是一脸沉重的表情。
“你的遭遇值得同情,但原本的你早已死去,现在——是时候真正地沉睡了。”
尉迟明扭了扭右手手腕,一道深黑色的纹身从掌心浮现,随后顺着身躯延长到海底,再慢慢攀上修的脚尖。
但修没有反抗,他似乎并不在乎这些。
尉迟明的眼神闪动,犹豫片刻,最终心一沉,黑色纹身像倒刺一样径直往自己的掌心割去。
一道明显的伤口出现在尉迟明手中。
裂开的皮肤底下流出鲜红色的血液。
“老大.....”鲁道夫看到尉迟明的动作后忍不住开口,但只吐出两个字便明智地闭上了嘴。
血液顺着皮肤流到了黑色纹身上。
两者相撞之际,一道猛烈的黑色火焰迸发而出。
【楔——焚】
【黑楔不仅能够跟随意念行动,同时当本体的鲜血与纹身相融时,会发生异常反应,产生一种特殊的黑色火焰】
【这种火焰的温度与寻常火焰一般,但经过观测,黑火并不会熄灭,也不需要其他燃烧条件,只要对象存在物质形式,黑火将一直灼烧被纹身覆盖的物体,这种物体甚至包括精神体以及群体概念性污染——sp007号污染源“炼狱黑楔”的第十次观测记录】
尉迟明的意念微动。
黑色的火焰迅速通过纹身蔓延到修的身上。
顷刻间,火势爆发。
诡异、凶猛的黑火将小男孩的全身吞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修似乎丧失了理智,在这片大火中疯狂地大笑着。
他全身晃动,艰难地举起手,指尖颤抖着按下一个琴键。
“咚——”
钢琴发出一道低沉的声音。
火焰带来钻心的疼痛感,但修完全不在乎,他肩膀耸动,重重地敲击着琴键,满是浮肿的皮肤上出现焦黑的烫痕。
一阵狂风暴雨般的声音猛地在海底响起。
“当,当,当——当,当,当!”
钢琴声似烈火,似潮水,似汹涌的海浪,一阵一阵、铺天盖地般袭来。
闪电的轰鸣与暴雨的狂啸似乎又出现在耳边。
“哈哈哈哈!”修的身体在黑火中扭曲,凄厉的笑声完全和琴声融为一体。
“他这是......疯了?”无面青问。
“不是。”鲁道夫摇摇头,鼻尖向着修的方向抽动两下,“他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了。或许,他只是想在最后一刻完成自己未尽的表演......”
尉迟明默默地看向四周,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楔——焚】是能够灼烧“物质存在”的特殊火焰,即使是记忆体也最多只能坚持几分钟。
但在他的计划中,尉迟明实际上并不打算完全“消灭”修,只是想通过对修的伤害影响到作为整体的记忆污染。
但是。
眼前的景象与他预想的不同,
修正在被黑火灼烧到几近疯狂,可这片幽深的海底景象却丝毫没有发生变化。
“难道判断错了吗?”尉迟明迟疑片刻,正准备收回黑色火焰。
“——不!你们在做什么!”
一名女子的尖叫撕开激昂的钢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