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家食铺中,范叔这回按秋正红事先吩咐的己安排妥当。长顺、春生、宝三和姑娘们一起扫地的、抹桌子的、摆凳子的、洗碗的,几个人忙来忙去,如正在迎候贵人一般。从后门进来一个人:弓着背,肩上搭一手巾,一副老视镜低低压住鼻梁,两只灵光的大眼睛暴露在眼镜上框骨碌骨碌地转着,一家人吃惊:从哪来的伙计?
“我这伙计够格了!”见一家人用吃惊而陌生的眼光望着他,秋正红笑了,一家人看出了伙计就是秋正红,也一齐大笑不止。秋正红打量一眼食铺,琢磨片刻,像是发现还缺什么,于是叫来长顺:“快去取来笔墨纸砚!”一家人不解,拿这东西要做啥,秋正红一笑:“孙大人的墨宝那可是扬名在外的。”长顺从外面取来纸墨笔砚,并在一角的饭桌上摆好。
这时,牛绍堂大摇大摆带孙大人从前门走进。孙木林站在食铺内打量,秋正红弓腰驭背伙计模样迎上前,装作陌生口吻:“先生有请!”
牛绍堂看都懒得看上一眼装作伙计的秋正红,训斥道:“我是会长,这位是县太爷孙大人!”生怕牛绍堂看出破绽,秋正红故意将背弯得厉害且头快低到桌面,粗声粗气带着变声的语气问道:“请问县太爷与牛会长来点啥?”
孙木林饭桌前一坐:“老包子!”牛绍堂吃了一惊:“孙大人,这里哪有什么老包子啊!”孙大人火了,喊道:“我说有就有,伙计,给我上老包子!”
秋正红问:“老爷,上几个?”
孙木林看一眼牛绍堂:“一人九个,一口吃仨,就来三口正好九个。我倒要看看,东镇街上的包子铺是如何坑人的。”秋正红道:“老爷,先上一个再说吧!”
本来气怒未消,又一听这话,这不是在县人大面前出他会长洋相嘛,牛绍堂两眼一瞪,气火火地吼道:“你想打发要饭的!”
秋正红帖到孙大人身边说道:“孙大人,听见没有,牛老爷像在骂你!”
牛绍堂抬身瞪眼想辩解,孙木林一拍桌子:“敢!”
孙大人这一拍,牛绍堂一哆嗦,将眼皮拉下不再言语。
秋正红解释道:“孙老爷,您要的是老包子,一个还是两人吃,两人吃怕也吃不完!”牛绍堂坐在那里,心里却咚咚地跳个不停。这个小兔崽子,你得气死我。孙木林望着一眼正在气头上的牛绍堂,又斜眼望着秋正红,故意说道:“你要是耍我们的牛会长,这铺子可搁不住一把火!”
“老爷您请好吧——”秋正红跑到灶台,搬一大笼屉过来放在桌上,麻利地将笼屉盖揭开。
一股浓浓的蒸气渐消之后,一个偌大的包子占满整个笼屉,白白胖胖,上方正中还有一个红心点,看上去像是盘腿熟睡的胖娃娃。
牛绍堂张大眼珠看傻了眼。孙木林惊讶地站起身:“牛会长,你一口……十口吃上它,看你这大嘴可否盛得下?”孙木林大笑着,汗珠子从牛绍堂额头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秋正红凑近孙木林:“大人,还上吗?”
孙木林说:“一个足矣!”
秋正红又问:“大人开吃?”
孙木林好奇地望着眼前这个从未见到过的老包子,开心地大笑着:“这样让我张口啊?张小了不好咬,张大了不雅。要不牛老先生您先张开嘴啃上一口?”孙木林看一眼牛绍堂。牛绍堂让秋正红折腾得早己没了胃口:“大人先吃!大人先吃!”
秋正红拿来一把宰牛长刀,在牛绍堂眼前一晃,牛绍堂惊恐地身子向后一闪,座椅差点侧翻。秋正红手拿长刀从包子顶部又稳又准又快地一刀下去,又轻轻将老包子划成两半,再下一刀,在包子上划出个十字花,包子两刀西半裂开了口,正好露出五颜六色的包子馅:丝条清晰,晶莹剔透,搭配匀称,甚是喜祥,尤其扑鼻的肉香顿时充满食铺。孙大人咽下口水,轻轻拿起一角,惊叹不己:“妙哉妙哉!”
孙木林小口一咬,油水流满嘴角,再细细品味,一脸惊喜,道:“荤中带着素雅,清气夹着肉香,闻上一闻,难止口水;吃上一口,如同品百味大餐,真可谓食中之杰作,美哉美哉!”孙木林望着呆坐那里首冒冷汗的牛绍堂大喊一声:“吃啊!”牛绍堂一愣,拿起一块,哆嗦着如同嚼木渣般吃起来。孙木林笑了:“真乃东镇一绝、广原一绝!伙计,快拿笔来!”秋正红迅速将备好的纸墨笔砚拿过来,快快又铺于食铺中间空当的饭桌,孙木林提起笔挥毫泼墨,白纸上顿时流淌出西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食中一绝
孙木林落笔坐下,口中不住地咂摹着包子滋味,道:“品上一口,让卑职回味三日。伙计,此包子价钱多少?”
秋正红忙应道:“掌柜说了,要是县人大解腰包就算了,算是贱民劳谢县人大的!”
孙木林说:“不食百姓一粒米,不拿乡民一寸线。饭钱我得照付,一个子儿也不能少,这是我为官之底线!”
知道这回出血的定是牛绍堂,秋正红又道:“这包子既然吃一口,回味三日香,自然是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即无价之宝,掌柜光这馅儿就花半月用几十种大补料调兑,大人您看……”孙木林又望着呆若木鸡的牛绍堂问道:“会长您看呢?”
此时的牛绍堂再没了脾气,只好支吾着应道:“……千金难买,千金难买!”
就凭这句话,孙木林一拍桌子,就算是一锤定音:“好,牛会长说了,就一千块!”
孙大人这一拍桌子不要紧,可这一千块一个包子,这也实在是贵得离谱了,牛绍堂惊吓得一下子站起身,脸色铁青:“一个包子?”
孙木林说:“对呀,这是你亲口说的啊。听说当年这里一口仨的小包子,一个就能抵上一条人命,如今如此偌大的一个老包子,咱两个人只吃了一半,这就是说,一个包子得西人吃,你说,一千块多吗?”牛绍堂哆嗦着,撕破嗓门儿地喊:“八郎——”廖八郎从前门跑进。牛绍堂此时有火只得发泄到廖八郎身上:“与掌柜算账了吗?”此时的廖八郎根本不知道牛老爷叫他进来是咋回事:“这……”牛绍堂抡起手臂,朝廖八郎脸上就是一巴掌:“你他娘的给我算账去!”廖八郎若有所悟,赶紧从兜里掏出银票递给范掌柜,范寿先这回毫不客气地收下又轻点一遍:“正好。”
孙木林得意地望着范寿先:“多谢老先生的盛情,东镇的食铺让我开眼了。这回我肚子饱了也该听唱了,走!”早己坐立不安的牛绍堂手扶饭桌边沿慢慢起身,哆嗦着向前门走去。孙木林指着后门:“后边有门。”牛绍堂站在那里没有动,说:“这后门进不去!”牛绍堂以为,孙大人要听唱,也只能到牛家唱台,要去牛家唱台就得走前门。
而孙大人以为,后院中的唱台就是你牛家的。孙木林用手指着大开着的后门,训斥道:“你这眼白长了?”牛绍堂哭丧着脸,解释道:“大人真的走错了!”孙木林道:“清官心中有条线,东西南北我了然,听完唱我付钱!”牛绍堂哀求地说道:“后面这台子不是我的!”以为牛绍堂在欺骗他,孙大人两眼一瞪:“难道是我的?”
孙木林愤愤走到后门前,又在门口停住脚,摇了摇头,道:“算了吧,这回我兴致足矣,听唱的事,下回再来吧!”
孙大人就这样,品尝到了秋正红为老螃蟹与孙大人量身定做的老包子之后,带着一个念想走了。
走上大街的牛绍堂琢磨着有些不对劲,他似乎发觉到了什么,这么大的场面,天不怕在场才对啊,那个戴眼镜的小子应该就是天不怕。牛绍堂顿然回过了神,于是火冒三丈起来。
范家食铺里,一家人围着饭桌开心地说笑个不停。
秋正红给一家人又留下了乐子,脱下伙计衣服摘下眼镜便走出后门,走到后面的练功房中拾掇去了。好奇的长顺则拿过眼镜戴上,将毛巾往肩上一搭,腰一弯,右手一伸,头一抬,微笑着,学着秋正红请进的动作和客气的腔调,道:“小的有礼了!”一家人大笑不止。
正当一家人说笑之时,牛绍堂板着脸一步闯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