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晨阳和娜姐离开后,一直没有消息。我想打电话,但又担心张晨阳会问起林浩的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日子过得很慢,只有看着他的那几个小时过得飞快。他那边熄灯得早,每次一黑暗,我就感觉又一天结束了。心里总是有些失落。
闷了,我就靠在阳台上抽烟。天上的星星是冷漠的。
喧闹的万家灯火,跟我都没什么关系。
除了迷茫,还是迷茫。
有一天,我拿着望远镜看他的时候,他正在窗户边。圆筒里的他好像疑惑地往这边看了一眼。我跟他的眼神对上,明知道他不可能看见我,还是吓了一大跳。
之后再看就小心了很多,不再像以前一样明目张胆。
过了一段时间,小哲家的信箱里被人塞了张条,上面写着:对面的小孩,你要再看,我就开聚光灯闪花你那眼!还附了一份舞台用聚光灯的说明书。
看的我心跳不已,又是激动又是苦涩。小哲倒怒了:怎么就算我头上了?恩,虽然我也没少看,可他有什么看头啊,就跟我多稀罕似的。晚上他还真挑衅上了,手里拿着望远镜,但闭着眼,往窗户前一站,摆好架势。对面果然真的猛地开了强光。这种灯通过望远镜是真能把眼睛损伤的,他还真说得出来就做得到。
别说小哲生气,连我都生气了。我不知道这小子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但估计以为是对面的小孩。可这更让人生气。小哲委屈地说:炮哥,你喜欢这家伙可真够狠的!
他这么一说,我憋了很久的火终于耐不住了,一撸袖子:小哲,你给到楼下找点石头上来!
“干吗?”
“干吗?我砸他玻璃!!!”
接到娜姐电话的时候,我简直忍不住要吼出来了:“你怎么现在才打电话给我?”
“你少先发制人,我这忙啊,我顾得上吗我。”
“你们现在在哪?张晨阳呢?还在吗?我一连串地问:见着了吗?”
“也算也不算,还不知道呢。电话里说不清,你就放心吧,我估计问题不大。那什么,年前我一定赶回来,到时候见面再说。你猴哥呢?”
“你还跟他别着呀?打个电话给他吧你。”
“我先探探你的口风,他问我了吗?你告诉他那句话了吗?”
我笑:“告了。他没说别的,就说要是你打电话来,问问你带的药够不,不够他给你寄过去。要是不好寄,他就送过去。喂?喂?娜姐。。。。。。娜姐。。。。。。”
那边过了会才吭声,鼻子囊着恩了一声。
“娜姐,人还不是想堂堂正正地娶你过门嘛。不然怎么会送脸过去给猴爸打呀?赶紧打个电话给他吧。”
“我。。。。。。我在六积山脚下,打个电话可不容易呢。。。。。。林浩呢?”
我心里一紧,勉强打了个哈哈:“实在是说不出话来了。”
我也想问啊,林浩呢?
林浩呢?!!!!
那天我足了力气接二连三地把石块扔出去,玻璃没砸着,但叮零光铛一通乱响,不知道砸着什么了,引起一片狗叫。就像有连锁反应似的,百犬齐鸣。完了几乎所有的阳台开始此起彼伏地亮起灯,骂声像愤怒的海洋:“谁啊!这谁这么缺德?!!!是谁家的孩子?!!!是谁家的狗?!!!”
这倒也罢了,可此后几天对面就始终拉着窗帘。
一天两天的,我忍。
最近这几天,我内心十分慌乱。每天都战战兢兢地把望远镜放在窗台上,蹲下来偷偷瞄着对面的屋子。一个星期过去了,窗帘终于拉开了,可屋里已经空了。 我不甘心,又继续猫看了一个星期,眼睛都看麻了,下肢静脉曲张,用小哲的话说,我都快练成咏春拳了。可这一切都是徒劳,我彻底失望了。 我设想了 N 有可能,他回家了、转院了、想起我了,或者再也想不起我了。甚至我还胡思乱想出一种根本不可能的可能,那就是他看见我了。当然,这种可能紧跟下来的就是,他想起来了,所以他躲开我。恩,这种可能太让人难受,还是宁可它不可能吧。要是他没想起来,那也。。。。。。嘿嘿,那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他我是见不着了,可答应了小哲爸妈,尽管提出了要走,家教还得坚持到月底才完。小哲不乐意了,不依不饶地:“你这人太重色轻友了吧?吃完斋打和尚过了河你就拆桥。” 我一听就火了,掉脸就走人。心想,我吃着斋了吗?我过了河了吗?这小子还真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小哲就飞快地扑过来,抱着我胳膊:“炮哥,炮哥,我错了,我不是不想看着你这么难过吗?” 他说:“我这段天天跟你在一块,真高兴啊,好像有个哥一样。我。。。。。。我舍不得你走啊。” 我叹了口气,心软了。 他也学着我叹气:“唉,你不知道,我就喜欢逗你。。。。。。” 奥,我是上这来跟你逗闷子的?我又怒了,瞪着眼搡他。 他不为所动,八爪鱼一样地:“其实你生气的样子特有意思,每次我看了这都扑通扑通地跳,我宁可你生气,宁可你拿着望远镜神气扒拉地象元帅一样,我给你当小卒子,宁可你气势汹汹地往对面扔石子。。。。。。我也不愿意看你这么心里愁眉苦脸地脸上还装没事人。” 我愣住了,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你不信?他用两爪子拿我的手按在他胸口上:“你看,都快跳出来了。没觉得吗?” 没。。。。。。没觉得。 不可能啊,那再使点劲,他又加大了力气,西施捧心似的,鼓着腮帮子无比深情:“你不能为了一棵树,放弃一片森林啊,现摆现地你眼巴前就有一祖国的花朵,含苞待放。就等着你给点阳光就灿烂了。。。。。。” 小哲。 恩? 我吼:“你他妈跟谁学的这套?!!!” 他直眨巴眼:“我自个天生就会。”我拧着他手腕就把他胳膊扭背后去了:“你说不说?” 我说,我说。我松开他,他揉着手腕子:“。。。。。。我把你这事贴到网上了,大家给我支的招。” 什么?!!!!我下巴掉下来了,张着大嘴眼珠差点没从眼眶里弹出一米多远去。 他趁我失神,一个鱼跃就把我扑到床上,猴在我身上起腻,好像鼓足了勇气,大义凛然地:“大家都说,我守在你旁边,应该牺牲小我,勇于献身,安慰你这颗破碎的心。。。。。。” 我反应过来,一巴掌就把他呼拉到旁边去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这网上都什么人啊!这么不负责任。奥,你拿我开了涮,他们再拿你开涮,你傻子啊你,还真来。。。。。。” 我按住试图再次靠过来的小倔驴子,跟他僵持了一会,忽然看着他也不气了,也不恼了。 我撒了手,随他去,跳下床,出来,到阳台靠墙根坐下来,掏烟出来不声不响地抽。 炮哥?过了好半天,他才在隔壁的窗户里轻轻地喊了一声。 做你的作业吧! 不知道谁家的孩子不停地吹着单音,怪腔怪调地。我觉得心里有那么个地方一点一点地疼了。 生活又跟以前没区别了。 所有的事,几乎都消失地无影无踪。恩,几乎。因为毕竟是一年过去了。
往大里说,公司改制了,不过这跟我没什么关系,我还是照开我的车,交租子,干活。老家给拆掉了,剩下来一些谈不上有市场价值的破烂堆在老猴的屋里。我整了整,该卖的卖了,三文不值两文的,该送人的送人。我想的也开,有纪念意义的东西留脑子里就够了,没必要非天天抱着。我妈过去了,我给她报了仇,又扯出一些恩怨。人和人之间还真是说不上来,也真复杂,可也真简单。一辈子,有太多过法,可仔细想想,又好像每一种过法也都大差不差。
往小里说,我当老板了,虽然是个二当家。二当家一般就是不管事的意思,你看猪八戒好吃懒做,什么事还不都帮主说了算外带忙得屁颠颠的。我这也一样,都三子两口子忙。好在忙得他们也乐,笑眯眯地,三炮豆浆店生意不错。再就是我多出了几个朋友,添了一个准嫂子。自己一进宫了,也算长了点见识。。。。。。
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什么。
再没。。。。。。别的什么。
腊八那天,攒了点钱,终于把我爸原来放别处的骨灰拿过来跟我妈合了个墓。老猴做的腊八粥,我搭下手包的饺子,还有一些我妈爱吃的东西,盘盘碗碗地摆开孝敬上。
我跟我爸说:爸,你就对不起了,我还真不记得你都爱吃些什么,就记得你爱抽大前门。
老猴笑:对,小时侯拍烟壳,你手上全都是大前门。清一色。
我把三支烟点上,插灰盆里。
老猴又从别人的碑前面拎过一只灰盆,把纸钱跟我均分了,一达一达地烧。时不时地我们发现除了阎王爷的头像,居然还有华盛顿和仿真四人头,不由地赞叹不已。谁说民间艺术工作者没有创造力?我看就旺盛的很啊。阴阳两界,说到底,活着的人还是在把死人的世界当成自己的世界。
烧完钱,我兴致来了,打算让我妈我爸也享受点过年的气氛,热络热络。老猴去看管理员给我爸的碑刻得怎么样的时候,我操起拨拉灰盆的小木棍放在嘴前,就开始献歌。
都他们爱听的歌,打小拳不离手谱不离口地在我耳朵边念叨大的,印在骨子上的痕迹,洗都洗不掉。这一开闸,就刹不住车了。从我为祖国献石油到骏马奔驰保边疆,从红梅赞到党啊亲爱的妈妈,从垄上行到长城谣,从爸爸的草鞋到南屏晚钟。。。。。。一直唱到天快黑了,风声呼啸。管理员过来上碑,活也不干了,不停地鼓掌,无比感动地说:小伙子,我今年春节晚会不用看了。他们现在也不上这些老歌了。在这看了这么多人来祭奠,纸扎的房子烧两层楼纸扎的轿车烧凯迪拉克的都有,我还真没象今这么过瘾过。
我哪里还听得到这个,就顾着跟我爸我妈感情交流了。我爸还没碑,我妈的相片可在碑上慈祥地看着我呢。我拿手指顺着碑上刻下去的名字摸了摸,唱我妈最喜欢的雁南飞。那是我爸过去以后,她没事老看着我爸的照片哼的,后来日子沉了,打秤,她就不大唱了。
雁南飞,雁南飞。雁叫声声心欲碎。不等今日去,已盼春来归。已盼春来归。。。。。。
刚唱了一半,老头就受不了了,直抹眼泪,吓了我一跳:大爷,您不至于吧,我这是唱给我妈听的,您哭个什么劲啊?
我这是风泪眼!老头白了我一眼,然后挥着手撵我:你走吧,你走吧,你再这唱下去,我这老身子骨受不了这刺激。
我谦虚地低下了头:我这也就业余水平吧,不过是投入了点。。。。。。
我知道,他说:我是怕马上天黑了,你把鬼给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