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我不太相信有来世,但我深信因果。有关修身的说法,如果你是没有病痛的离开的,就说明你修得了圆满。而成佛又怎能是世俗的成功,但世俗的成功又是我们这些普通人的最迫切的追求,我们一切的焦虑都源于对明天的不确定,买房买车娶妻生子,然后呢?当我看到朋友同学结婚了,参加婚礼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替他们高兴呢,还是觉得悲伤,可能都有吧。
当我的大伯干净的离开,我觉得他是富有的,他该是圆满了。他的干净体面一半是我大姑父给的,因为毕竟大姑父给大伯洗干净了,他穿上了姊妹兄弟们买的新衣服。而另一半是因为他走的时候,肠胃里几乎没有什么脏东西,膀胱里的水也是刚喝下去的,胃里的食物还没有被消化,只有老姑给买的葡萄。他生时受尽了这世间的悲苦,死后似乎也没人记得,死者为大,生前再不堪,死后也很少人议论了。而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应该带着他的气息,带着他的意志好好的活下去!
我们没有萨满那样伟大和扑朔迷离的宗教意识。但我们也相信着那神秘的不可捉摸的精神力量。好多人都非得给自己找一个什么信仰,他们有的信仰基督教,具他们朝拜的人:“没有粮的时候,神就把你们放粮的瓮添满了。你们信神的话,以后是上天堂的,而他们不信神的都将下地狱。”
我们的好邻居龙龙的奶奶可能也是个信耶稣的人。因为她经常来我们家,先到我家柴房转转,有时也打开我们家的冰箱看看,有时看看我们墙角堆的煤。听很多邻居都抱怨过这位老太太,老太太是毛家坡的人,后来被韦庄一家人收养了,由毛改姓了党。
“我也不知道梅霞怎么了,到我家老是瞎转悠,有时还把我家的冰箱打开看看!”隔壁的爷爷给我们说。
“对,她就是爱到别人家转,我家的冰箱也被她打开过。”老家院子后面的一个奶奶也说。
是呀,她可能是想看看你们的吃的喝的用的是不是也跟她一样是神赋予的。
“旭旭,你说这世间的人是怎样来的?”龙龙奶奶梅霞婆问我。
“我也说不清楚啊,我也不知道!”我回答。
“他只是个娃娃,他懂得啥!”我奶奶为我辩护着。
我后来觉得我们这个美霞婆应该是参透了些什么天机的人,她应该是我们韦庄镇上最聪明厉害的人。奈何没人跟她的思维意识同等,所以她几乎没有太要好的,能说到一起的人。
身为普通人,就应该有些俗人一样习惯,想法和语言风格。一旦超出这个范围,便不太好得到好的回馈。就像我奶奶只说着普通人在意的东西,做着普通人在意行为。我奶奶喜欢打牌,花花牌,听奶奶说这种玩法来源于四川。我一度对四川抱有很浓厚的兴趣和羡慕。我问奶奶榨菜哪里来的,奶奶就会告诉我从四川来的;我问她花花牌哪里来的,她也说四川来的。奶奶的世俗,也是我们生活的全部,因为我们早早的会做饭也是受奶奶影响的,而且菜的口味和形状几乎和奶奶做的一样。
而我们的梅霞婆对我们最大的影响却实从精神上的,从意识灵魂出发的。
“你说人是怎样来的?”美霞婆经常问我。
“我也不知道,不太清楚!”她照常问我,我也照常回答。
“起初,是神创造了世人,我们所有的苦难和幸福都是神给的!前几年的疫情也是神降临的,你看后来国家也不管了,说是让你们自己预防,自己管自己。”美霞婆坐在我们旁边,像一位信奉萨满教的老萨满讲述着神迹。
“是的,前几年的飞机失事,我在家闭眼遥视,看到了海底的那些乘客。他们排着队,排着很长的队伍,他们在接受审判。他们的心脏被挖出来与上帝的羽毛称重。如果天平平衡则被带上天堂,如果不平衡则被驱逐上地狱。”党鑫的父亲讲,他父亲也是一位虔诚的基督信徒,他似乎有点神力。除了这些,党鑫父亲对我最大的印象就是打孩子。
但我奶奶说过,党鑫的爹是上过高中的,他平日里不喜欢说话不是信仰问题,是确实和我们这帮泥腿子说不到一块去。
“开始的时候,神创造了两个人,一个叫做夏娃一个叫做亚当,让他俩负责照看伊甸园,那时他们是没有羞耻之心的,不穿裤子乱跑。直到受到一条蛇的蛊惑,吃下了象征智慧的果子,然后他们有了羞耻心;他们私自下凡生下了我们这些普通人,以后神发现了这件事,给世间降下了大洪水,然后人类中的谁造了一艘大船,叫什么方舟,然后把世间的动物,昆虫都赶上了船,才保留了我们这些万货。最后神见人类和动物在这么大的灾难里也没灭绝,索性就不管人间了。本来人是可以都上天堂的,但是后来也就只有信神的才能上天堂。”美霞婆给我们好好的讲了一堂创世纪。
其实关于美霞婆讲的东西,并没有我奶奶说的那样一文不值。因为她至少解决了哲学层面上的,从无到有的事实。道生一,一生二的观点虽然现在被叫做经,但是它也没能具体表达这里道的由来。我相信着造物主的存在,但我并没有任何方法告诉你它是什么!所以我没有一个信仰,我没有党鑫爸爸和美霞婆的神。
因为我们家的柴火是我大姑父和村里党欢他爸爸拉来的,家里的煤炭是我三叔花钱买的,冰箱里的菜、豆腐、馒头、肉是我在镇上的超市花钱买的。
如果我要当了这韦庄镇的酋长的话,我一定把美霞婆和党鑫他父亲封为大祭司和二祭司,一个负责宣传工作一个负责通灵。美霞婆是和我奶奶一辈的,她比我奶奶识字识的多,可能一起看《水浒传》我奶奶会说:“旭旭,你给我看看这是水什么?”要到美霞婆的话就会说:“这是水许传!”而且只有我会说:“人家叫《水浒传》”。党鑫他爸我德德叔他上过高中,比他儿子的学历都高,他儿子党鑫去当海员去了,说是要求高中学历呢,据我所知他的高中学历还是买来的。
庆字辈是他们党家比我们要高一辈的人。只要一见到名字里有庆字的,一定是一脉相承的。比如党鑫有叔叔叫党重庆,他爷爷兄弟的孩子里有党华庆,党吉庆。反正党鑫的父辈排字排了个庆字。
党鑫的父亲叫党德庆,他老给我看手机里的车祸现场,很惨烈,骷髅带肉什么的。其实我都想给他说,我看的《死神来了》系列和《生化危机》系列,比你这车祸现场刺激多了。
夏天的时候,我和奶奶给隔壁党鑫奶奶家掰着玉米。那时我和奶奶因为老家隔壁盖房子,就在老爹家住着,隔壁就是党鑫奶奶家。那时候党鑫爸爸是信耶稣的,不让他奶奶按照习俗祭祖烧东西,但是他弟弟和妈妈不信耶稣,所以经常会因为一些信仰问题争辩。我们一样也不知道信佛爷还是信道教。
他给我们讲着韦庄西边的高柏庙的故事。他说文化大革命的时候,那些愣头青把庙给拆了,把庙里的木料都拉回家去给自己盖房子,拆木头的时候木料里面有一些蛇,老鼠,刺猬之类的东西,他们也全然无视,岂不知道这些都是些庙里的神仙。你想嘛,你个寻常百姓能压的住神仙嘛!拉回家去的木料虽然是盖了自己房屋,但家里人从盖房住进去以后就灾祸不断,生病死亡,看医生医生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照常出事,出问题。实在没办法就去寻求神婆解答,神婆闭眼一看,仿佛有遥视能力。神婆依然闭着眼睛说,你家那根房梁是人家庙里的吧!你家那个石狮子也是庙里的吧!你家门口门槛边的碑也是庙里的吧!哪里来的东西给人家还回去吧,听了神婆的指点,那家也照做了,把不属于自己家的东西还回去之后,家里确实再没出过怪事情。经历此番以后,在村里也不敢趾高气昂的走了,默默的,不再张狂。
我们的高柏庙,当年的辉煌我是没有见到,它多出现在我们的语言里。我们有一次去了韩城,在韩城老城里逛过,老城里的一个庙宇,西边有一个戏台,具我奶奶说我们韦庄的高柏庙一并排有三个这样的戏台,足可以见它昔日的恢宏。
毛泽东的信仰是伟大的布尔什维克主义,他坚信大多人的胜利才是胜利,所以他的志向就是解放劳苦大众。毛泽东推倒了旧社会的官僚,欺压百姓的地主,为祸一方土匪。想建立一个人民当家做主的新世界,一个无产阶级当家做主的世界。我曾经试图去理解互助主义的现实意义,我们在大学宿舍里成立了一个现实版的互助主义,我们三个人合伙开了一个简单的饮料作坊。我们三个人均摊了制冰机、浓缩果汁和塑料杯子以及吸管的钱,因为没有气泡水,所以我们利用雪碧代替。想利用这样的意识形态去赚到我们日常的饭票。平时的宣传和制作是由负责的,他们俩似乎像俩掌柜的,只负责入股。所以说只有我一个才算是实验人员,他俩只是参与者,所以得到的体验只有我的最权威。这样的互助理论就是利用我们男生宿舍人员的惰性,想足不出户的喝到饮料的心理,从而满足我们赚钱和继续经营下去的目的。我也开拓了送餐的目的,我们那时利用班长的人脉,把我拉进QQ群或者微信群里,每天在群里发广告。告诉他们想喝冰饮料了,可以送货上门。
那个时期的我是那样积极,积极得每天找客户,每天制作不同味道的饮料,每天照看制冰机。我们的酸梅汤和芒果味道的饮料卖的不错,当然也带着冰可乐和冰雪碧。我们一个宿舍的基本上是免单,其他不认识的人安约定的价格给。我们另外的一个宿舍里的同学也进一些烟和泡面在宿舍卖。
我觉得我们这种模式和他们直接进货卖是不一样的。因为我们会有设备,原材料,然后需要技术。而他们只是个二道贩子。我们的客户基本上是陌生人,而他们二道贩子的客户多是一些熟人,我们这种是可以讲价的,而他们只是转个差价。因为外面的烟和零食的价格是大家都知道的,也是公开透明的。
在我们的小生意日渐兴隆时,赶上了宿舍查电器。结果我们就被迫停业了,结果我们三个人每人分到三百元,不算挣钱也没有赔。就是他俩没有一个人要制冰机,结果少给我一点钱,把制冰机留给我了。
我们的生意做不下去了,但是二道贩子们的生意却还开着。我们这样的模式现在看应该叫投机倒把,因为毕竟是半加工企业,既没有营业执照,也没有食品加工执照和健康证明。如果要追究责任的话,也够我们喝一壶的了。而二道贩子们虽然也没有执照,但之前流通的商品有保障。
之后我也由加工行业转到服务行业了,因为服务行业没有巨大的设备投入,和原材料,只需要一个技术投资。我利用课余时间去街道上学了一段时间理发,虽然是没有碰到剪刀的机会,但至少我还洗了一个周的头,还摸了漂亮老板娘的头发。回来后就在宿舍里给同学们理发,利用了我之前卖饮料的宣传能力以及微信群和QQ群的优势。我迫切的想知道我究竟该干什么,该信仰什么。就像是摸着石头过河,就像是毛主席带领红军爬雪山过草地,但是那时毛主席是有很巨大的信仰精神支持,所以不言辛苦。而我的路却走的那样迷茫无助。
语文课上老师让我们说说看我们有什么职业规划。
“何旭你站起来,说一说什么是职业规划?”老师让我站起来发表意见。
“我觉得职业规划就是你需要知道你自己能干什么,会干什么!”我回答。
“我想何旭已经知道自己适合干什么了,而你们呢?”老师说。
教室里没有人作答,死一般沉寂。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该做什么,我能做什么,我也没有职业规划。现在我想说我会理发,我会做气泡水。但是有什么用呢?我如果是《额尔古纳河右岸》的鄂温克族的话,我可能不必要去担心衣食住行,穿兽皮、吃生肉、住帐篷在帐篷里看星星,出行骑驯鹿,我可能会当个酋长,让我们的美霞婆和党鑫爸爸做萨满,游历于山水之间。
但我是一个不会拿锄头把的农民,我的祖辈是农耕民族,但我完全不会耕种呀!我也没有跟爷爷学过秦腔,我也不会唢呐,我也不会打板。我不知道我究竟继承了些什么!是苦难之后的坦然也罢,是懦弱的性格也罢。但至少也有点收获吧。
我自己不会打牌,不会打麻将。没有什么拿的出手,吹得出口的生平往事。所以我嘴巴几乎不太会表达,漠然木讷寡言是别人对我的评价。
我喜欢毛主席那个时代,那个时代的人尽管很苦,但是活得很有气势很有奔头。就连退伍多年的老兵也过得那样充满荣耀。
我坐车回家,开往合阳的大巴车上。
“我看您气质不凡!您绝对是位领导吧?”车上的一个老阿姨问一个白面老头。
“没有,我当年确实是当过兵!”白面老头讲。
“哦,在哪里当兵来着?”老阿姨问。
“在张掖!”老大爷说。
“哦哦,那谁家的那小谁您认识吧?”老阿姨。
“认识啊!那小伙家里有钱,至少能说是个百万富翁!”老大爷说。
“给小伙说了几个媳妇儿都没成!”老阿姨说。
“我给你说啊,那小伙就有一点不太出众!”老大爷。
“那小伙个子太低了!”老阿姨说。
“确实,那小伙确实是气质有点不太好!但是确实是有钱。”老大爷说。
“是呀,长得也不丑,就是个子确实是个硬伤,要能长得再高一点点,我估计给他说媳妇儿的人能把他家的门槛踏破了!”老阿姨说。
“是呀,这些年年轻人找对象不光要车要放要钱,还要找有气质的。气质不好也很难找到合适的!”老大爷说着。
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坐着。讨论着家乡里发生的事情,好像两个新闻评论家。
从渭南坐车回韦庄,有时会等到回合阳的车,有时候会等到回澄城县的车。因为它们都会路过韦庄,车行驶的108国道横穿韦庄镇街道。韦庄交通便利,又有通往西安和韩城的铁路,在整个澄城县来说,韦庄算一个最繁华的镇。
尽管韦庄属于澄城县管着,但是说话却贴近大荔县,奶奶说东白龙的地和双泉的地都连着种呢。
韦庄镇有着和大荔县几乎一样的经济作物,冬枣、樱桃、酥梨、桃子、杏、葡萄…
而我们就依靠这样的农产品每年奔忙着。
韦庄浇地的水是抽取黄河水,由于韦庄地势高,所以抽黄渠有一段是有压管道,巨大扬程泵把黄河水抽到几百米高,直接通到韦庄的个个主流和支流的渠。
站在韦庄街上看四周,北边是茨沟,南面是大荔,西面是蒲城,东面是黄河边,而黄河边合阳和大荔接壤。我们韦庄是高原,奶奶常说韦庄不怕水淹的。
关于信仰问题是没有人关心和计较的。奶奶见了菩萨也磕头,见了土地爷也磕头,过年要求我对着阎王爷也磕头。而邻居有信耶稣的,路边卖牛羊肉泡馍的是回民,信仰伊斯兰教。村里得党员书记干部是信仰毛主席的。
关于信仰,张育森的母亲去世之前也是信仰耶稣的。张育森是党鑫他奶奶家的北邻家,他的小名叫黑瘤。嘿瘤伯她母亲几乎每个礼拜天都要去电视塔西边的教会里参加礼拜,我偷偷在门口见过或者听过他们的活动。有时候经常从里面传出来小号声和歌声。
老人家行直将木的时候,已经认知障碍了,把我们的嘿瘤伯喊成她男人的名字。
关于信仰,我大姑妈也是很有发言权的,因为韦庄教会聚餐了好几回,大姑妈也不是什么基督徒,只是听说可以免费吃饭,所以也跟着一众基督徒混饭吃了。在她眼里信仰可能就是大伙一起凑点吃的,最后一起吃掉吧。
这样看来或许信仰所表现的就是互助主义的现实意义吧。众人拾柴火焰高,但是谁又能把这些众人组织起来呢?毛主席曾经做到过,现在谁又能再把他们组织起来呢?是钱吗?是利益吗?
熙熙皆为利来,攘攘皆为利往。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笑贫不笑娼,之前人希望药柜生尘,现在却是药店满减送油送洗衣液。
信仰崩塌的年代,我们将用何寄托?吃饱穿暖之外呢?我多想我们的美霞婆能当个萨满,给我们多讲讲神创世纪的故事,或许她能让我们少些迷茫吧。
村北头的马五魁喜欢喝酒,平时也不见他来我家,一喝多就来了。
“你看梅霞婶家和你邻家的房门对着之前的老戏台,这样不好,家里会不太顺!”五魁伯说。
也没人搭理他,奶奶觉得他说的可能有一点道理。
他父亲可能也喜欢喝酒,给他取了个喝酒划拳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