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公子和我相处这么久,也该清楚我最喜欢与人玩笑,”沈无忧的声音忽然沉了不少,“不过澜公子不打算解释一下,你的身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谢澜笑笑:“单为这个,殿下就不愿直唤我的名讳了?”
“不,是因为我今日才发现,我一点都不了解你。你的身世,喜好,才赋诸如等等,我一概不知,而你从未相告。是不是只有这一件事隐瞒我,澜公子心知肚明,”说着沈无忧起身下床,在谢澜面前站定,“我这个人比较懂礼貌,对于不相熟的人,通常称其一声‘公子’。如果澜公子想重新认识我这个纨绔,那交代出你隐瞒的东西,便是敲门砖;如若不愿,我们就此分道扬镳。”
谢澜既不认同也不辩驳,始终垂眸敛眉。
“谢澜,你为何不敢抬头看我?”沈无忧死盯着谢澜的眼睛,一步步朝他逼近,“你设法隐瞒身份,刻意接近我,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回答我……”
“回答我!”沈无忧愤怒地抓上谢澜的衣领,双眼通红着怒吼,“你为什么不解释!”
他似乎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脸色愈加苍白。
眼见沈无忧的呼吸逐渐急促就快喘不上气来,谢澜当即按住那只抓着自己衣领的手,抬眸和沈无忧对视道:“沈子玉!你给我冷静点!”
沈无忧神情一顿,缓缓松开抓着谢澜衣领的手,耷拉着肩膀往后退了几步,整个人弓身倚在床架上,颓丧至极。
“谢澜,看见你持软剑杀人之前我一直拿你当朋友。”
“什么……”谢澜半蜷在袖中的手指,不经意颤了一下。
暗沉的殿里,两缕垂直飘到半空的炉烟,忽然在这时抖了抖。空气里药香盈溢,烟气缥缈直上,有虚形却无实状,脆弱不堪,一触即溃散。
“罢了。”沈无忧重新回到床上躺下,背对着谢澜说:“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再见时,我只当做从没认识过你……”
谢澜轻叹一声,缓缓折身,朝背对着他的沈无忧行礼道:“殿下,可还愿听我的解释?”
沈无忧仍背朝着谢澜,生气道:“方才给过你机会。”
“方才殿下一直在问,却没有留给我答话的间隙。”
“是么?”
“是的。”
“额,”沈无忧干咳两声,清了清嗓,“那、那你解释吧。”
谢澜直起身道:“我幼时家道中落,父母双双自缢而亡。饥寒交迫之际,巧遇一位高人,他见我可怜,便教我习武,好让我不再受人欺负。这么看,我虽不幸,却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因为后来果真再无人欺我。”
“武保障我的安危,却无法满足我对书卷古韵的渴望。于是我十一岁开始读文阅卷,十二岁即案首,十八岁秋闱中解元,二十岁殿试中榜眼,不幸榜眼被人顶替,到如今只得两袖清风。”
顿了顿,谢澜又道:“殿下还想知道什么,请问便是。”
这样的过往,称不上万幸,该叫它悲哀才是,谢澜却说得这样轻巧。
“我理解你有苦衷,”说着沈无忧起身下床,两眼紧盯门外,慢悠悠朝着殿门口走去,“至于其他的,改日你想告诉我时,再说也不迟。”
“谢殿下。”
沈无忧来到门口探出头,就看见一个黑影倏然隐没在了长廊拐角处,似是已经离开了。
“呼——”沈无忧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谢澜不解:“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看看门口的人走了没。”
“门口有人偷听?”谢澜有些惊讶,“想不到偌大王府,竟有人行窥帘听壁的小人行径。”
沈无忧笑道:“我那二叔要是知道有人说他是小人,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
“殿下的意思是……方才门外偷听的人是王爷?”
沈无忧默认。
“王爷为何如此行事?”
“必然是怀疑你。二叔恐怕已经跟景域和纪凌泽了解过当时的情况,带你过来见我也是想试探你一番。”
“刚才那种活不活、死不死的话,是我故意说给二叔听的,没想到二叔不仅没气走,反到躲门口听起墙角来了,我只好又假装生愤,激你说出了一些事,否则他不会轻易离开的,”说着沈无忧咂咂嘴,故作深沉道,“本世子为了你,可是牺牲了不少名声啊……”
谢澜望着门口,思索了一会儿才道:“这么说,如果王爷方才不在,殿下便不打算质问我的过去,对么?”
沈无忧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可能吧。”
“殿下不想问我些什么?比如……我怎么狠下心去杀人?”
沈无忧只笑笑,兀自走到香几旁,弯腰闻了闻里面散发出来的药香。
“谢澜,知道这是什么香么?”
“景兰香,又名清神香,能够缓解头晕胸闷,心慌气短。许是祁大夫为缓解殿下的呼吸不畅点上的。”
“没错,看来你对这味道很熟悉。”
谢澜淡言:“谈不上熟。”
沈无忧直起身坐到棋桌旁,随意夹起一颗子放置棋盘,装模作样研究起了棋局来。
他持一颗黑子放入棋盘边缘,娓娓说道:“这味香很少见,且异常珍贵,非皇宗贵族根本用不起,也很少出现在平街野巷里。我想知道,谢澜你一个从未涉足过权势的人,是如何知道这味香的?”
谢澜与沈无忧对坐,携一枚白子置于黑子右上方,不紧不慢地答道:“幼时遇见的那位高人,他说与我听过。”
未几,棋盘沿线上一颗黑子被白子三面围住。
沈无忧看着那枚被困的棋子,叹息道:“这么快三口气都没了,我果然很菜。”
亏得他刚来这里时还特意学了怎么下棋,虽然只是懂了些皮毛,但好歹也是用过功的,眼下不到一刻钟就输了,总归叫人心里不舒坦。
谢澜停止布局,疑惑地看着沈无忧:“菜?殿下何时变成了菜?”
“我不是菜,我是菜。”
“所以殿下为何成了菜?”
“……”
解释不通。
沈无忧干脆仰躺在椅子上,两手搭在椅把上,一副丧态。
“菜不菜的没什么好说的,值得一谈的是,这味香我曾经在醉贤楼闻到过。确切的说是,在醉贤楼的一位客人身上闻到过。”
谢澜道:“想必那位客人身份不凡,或许是皇亲贵胄也说不定。”
沈无忧道:“那个客人就是掌军使,谢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