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德,东风村一村之长,腿有疾,走路一歪一斜,很不稳当。
他从不拄拐,竟也从没摔倒过。
东风村有王姓一家,家中三个儿子,男丁多,好仗势欺人,与叶家比邻而居。
王家的小儿子要娶妻,当爹的王忠全亲自拿着斧子到村后去砍柴,要给小儿子盖新房。
不偏不倚,他正瞧上年纪最大的那棵老槐。
叶天德以身挡在槐树前,劝王忠全打消砍这棵老槐的念头,道:“且不说这棵老槐集天地之华已有百年,早就有了灵气,更何况它为所有村民共有,不能被你一人独占!”
王忠全骂骂咧咧离开了。
不久后,叶天德的儿子叶青民,要带着女儿叶随香赶去山外探亲,一去数日。
儿子离家的第一天,叶家就遭人报复,被人劫掠,为数不多的家当被洗劫一空。
叶天德被劫匪绑走,扔下了悬崖,妻子则被打死在了堂屋门口。
村里很快有了新的村长,同时也有流言传出来,说新村长就是害死叶天德的人。
这个新村长,就是王忠全。
新任村长以村民的平安为由,自发篡改村规,规定每值祭祖日,村中要选出一位煞星献祭,以作人殉,慰先灵亡魂。
祭祖日前夜,新任村长领一众壮丁闯进叶家,把叶随香五花大绑,要拉去关进地牢,待明日割喉放血,祭慰先祖。
叶青民将她护在身后,悲恸道:“我为子父,子由我生,赴死之事,也该由父代劳!”
叶青民代替女儿走上了祭祀台。
翌日是个雨天。
叶随香哭喊着扒开人群,踩过泥泞,摔了不下数次,也被人推了不下数次,终于爬上祭祀台,抵达那座几丈高的吊人桩。
滂沱大雨压着那具小小的身体跪在地上,她仰面望向高处的父亲,呼喊声撕心裂肺,回应她的却只有掺杂雨水的红色液体,砸在她的脸上,渗透肌肤,融进血肉里。
“爹——!”
整整两日,山谷不得安宁,悲戚的哭喊声声不断,经久回荡。
她成了孤儿。
“真叫那个早死的半仙说中了,这女娃是个煞星啊,克死了全家!”
“谁接近她谁倒霉!”
这样戳人脊梁骨的话传得越凶,宋家的当家婆娘就越是不在意。
这婆娘骨子里带着倔劲,脾气还怪,旁人越是躲叶随香躲得远远的,她就越是要靠近。
她怕村里的几个流氓趁着叶家丫头没人护,欺负了她这个身世可怜的姑娘,便带着十余岁的儿子宋寒风守在姑娘身侧,接连两日冒着雨,给姑娘撑伞递水喝。
她对宋寒风说:“这丫头身世可怜,你日后可要好好对她,当妹妹疼,要是苛待了人家,仔细为娘剥了你这臭小子的皮!”
她领养了叶随香,拿她当亲生女儿待。
时逾三载,再值祭祖,村长又来找叶随香的麻烦。
为阻拦村长带走叶随香,宋家一家三口几乎要被人打成废人,已经瘫在地上爬不起来。
叶随香不忍他们受累,最终甘愿被村长擒走。
祭祖当日,两个壮丁把叶随香推倒在祭祀台,台下几百人头,都是来看她怎么断气的。
刀刃划开她脖颈的前一刻,天色忽然异变。
霎时西风猛起,花瓣数以万计,随风旋于天际,簇拥盘旋在她的身下,将她腾空托起,越过吊人桩,凭空直上。
村长带人拿刀铲砸她,用猎箭射她,张牙舞爪地喊:“妖女!这是妖女啊!乡亲们,快把她杀下来啊!”
无数刀具和箭矢从地面投射向空中,向她的身体刺去。
漫山遍野的花草剧烈颤抖,眨眼的功夫,另一波花雨从地面倒流直上,直冲云霄,将她紧紧包裹在花茧里,编织成一件韧性十足的百花铠甲,轻易就弹回了那些铁器。
她未动一根手指,那些砸射她的人,便被自己扔出去的铁器击喉而死,就连一心想把叶家后人铲除干净的王家也是如此。
王家灭门,这对全村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村民将她奉为神女,她成了一村之长,再无人欺。
可惜这万花拥护的盛大场面只此一次,以后再没出现过。
她又成了个普通女子。
太平的日子刚过两年,村里又传她不检点,辜负了宋家养她的好心。
只因她越长越美,冰肌玉骨,温婉恬静,追求者众,甚至被村里几个流氓调戏。
“那宋家婆娘养她是干什么?可不就是为了给儿子养媳妇?可惜啊,养了个荡妇。”
她不善于为自己辩驳,只想待在一个无人打扰的地方。宋寒风便为她在半山腰建了一座三层楼阁,顶层阁楼风景甚美,成了她排解郁闷的常去之所。
那日,村东头的钱二带着老母亲出山寻医,母亲的病不仅没好,反而更重。
钱二也生病倒下,卧床不起,短短几日,母子二人相继病死。
村民好心替他们母子收了尸。
自此,怪病在村里泛滥。
成家成户的人没来由患上怪病,各个咳嗽不止,喉咙疼如刀割,上吐下泻,身发臭气。
求医问药不见效,那些活着的人,生生看着染病的人身体溃烂,流脓,直至咽气。
“求村长想想办法!”
“神女啊!求您快救救我家孩子吧……”
宋家的大门被村民围得水泄不通,稍稍往门口靠近一步,就能闻见刺鼻的腐肉味。
宋家人不让叶随香出去,把她拦在屋里,劝道:“那些人大半染了病,你一个娇柔姑娘家,这时候出去自身也难保,何谈救人?”
叶随香瘫坐在地,心生悲戚。
村民们素日奉她为神女,可真到了这关键时刻,她连自己都保不了,还要宋家人护着。
她步伐飘忽,失了魂似的,踉跄到神龛前,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祈求神灵庇佑。
“花神在上,信女叶随香,愿奉上此生最珍贵的东西,换民安康。”
语落,天色忽然暗下来。
山的那边残阳如血,山的这边却下起暴雨。
这暴雨突如其来。
围在宋家门口的村民们连滚带爬地跑,不要命地逃。只因雨的颜色是红的,红得像掺了雨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