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人哪能随便招惹,一个不小心惹恼了人家,那是要掉脑袋的。
老丈不由心中暗忖,即便是死,老某也不能死在外头,老某得回去找儿子,死在儿子的眼皮子底下才能安息,老某不是怕死,只是心里总念着那个没出息的儿子。
“老丈,你怎么了?”
听人说话说一半,像是一个钩子抛进鱼塘,听者都咬上钩了,说者却不再言语,怎能不叫人好奇。
盲人老丈想赔笑道个歉,却已经笑不出来,只能拉着长脸低声道:“老某失言,是老某失言,公子尊贵,老某那些拙言拙语登不上台面。”
谢澜帮衬着解释道:“老丈是想和殿下说,眼下世道艰难,手里若有些存银,该花在值得花的地方才是。”
盲人老丈急忙点头:“是,老某正是这个意思。”
沈无忧茫然地看一眼盲人老丈,又同样茫然地瞄谢澜一眼。
这两人一唱一和,不知道心里藏着什么事。
他们不愿说,就是刨根问底也没什么意义。
沈无忧没再多言,只道:“饭快凉了,老丈,您快些吃吧。”
“哎,好,好……”老丈挥着两手去摸餐盘。
谢澜是有些眼力见在的,知道主动将餐食往老丈手底下推,比一脸傻样憨憨地不知道伸手帮忙的沈无忧强了那么一点。
两眼直勾勾看着一位盲人老者进食不是多么让人的兴奋的事,何况现在是四只眼睛同时看着。
沈无忧坐不住,起身活动了几下筋骨,伸完懒腰又去摸腰间的宝贝玉扇,“呲棱”一声打开,扇着解闷。
除了这项娱乐,他还真在这间过分简朴的房间里找不到第二样能打发时间的玩意。
秋意渐盛,扇子扇多了沈无忧又觉得凉,干脆重新合上,握在手中把玩着。
他问谢澜:“今夜可还去梦来阁题词?”
“还是想去的,”谢澜忽地想起什么,脸生惊色,侧眸望向沈无忧,“难不成,今夜殿下想让在下作陪?”
沈无忧还真有这个意思。
作陪多好啊,作陪一夜更好。当然不是为色,只为探谢澜身份之虚实。
“随口问问。”顿了顿,沈无忧又道,“今日我闲得很,陪你一起去吧,晚上再送你回来,怎么样?”
谢澜双眼含笑,唇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殿下可是最近觉得寂寞了?”
寂寞倒不是寂寞,想跟着谢澜倒是真的。
正在这时,伙计在外头敲门道:“澜公子,有人来寻随你一道进来的那位郎君。”
随谢澜一道进来的郎君?除了他沈无忧还能有谁。
沈无忧应和道:“知道了,你让他等我一会儿。”
“好嘞——”
应完这一声,沈无忧又让谢澜等他一会:“我去去就来,谢澜你千万不要离开!”
等在楼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景域。
景域见沈无忧下楼,急忙凑前两步,低声对沈无忧说:“谢长使昨日向陛下称病告假半月,要在家里修养身体,至今闭门未出。”
“至今闭门未出?”
“是。”
沈无忧想到一种可能,谢舟城对外宣称在家养病,实则偷偷出来假扮谢澜。
他得想一个办法,让他们两个凑到一起,如此便可真相大白。
“景域,你现在去暗中监视着掌军使府,千万要留意有没有人从府里出来。”
沈无忧又回到楼上,安安静静坐下等着,心已经不在此处。
他打算带谢澜去敲掌军使府的大门。
谢舟城要是不出门,那基本就能断定谢澜的身份。谢舟城要是出来了,那也能确定谢澜不是谢舟城。
见沈无忧发呆半晌,谢澜主动问道:“殿下在想什么。”
沈无忧道:“一会我带你去见见我救下的那个恶人,我想让你也看看他那德行。”
少顷,二人离开越来客栈,直奔掌军使府。
迎面一个拉着拖车的小贩只顾低头赶路,直直地朝沈无忧撞过来,谢澜反应较快,匆忙拉了一把沈无忧。
小贩嘴上连连道歉,脚步却不曾停下来。
“他跑这么急干什么。”沈无忧喃喃。
谢澜道:“他拉的那辆车车身上刻着江氏商行的徽记,是给粥难果腹的穷户送粮去的。”
沈无忧恍然一笑:“江氏商行倒是挺好心的。”
江氏一族原是前提案司使江鸿运的门客,后来江鸿运全府上下惨遭屠戮,江氏一族便依附到了丞相尹执的门下。
据说只有丞相尹执待他们一族如同亲族,其他官户都视他们为异类,能避则避,怕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快快快!尹姑娘又来施粥了!去晚了就见不到了!”几个穿着不甚寒酸的男人一面说着,一面从东向西行。
沈无忧和谢澜也是从东向西,被人流推着往前走。
沈无忧笑逐颜开,硬是拉着谢澜跟上他们去一睹尹姑娘的芳容。
尹姑娘是丞相之女尹纤凝,传言她肤如凝脂,美如天仙,可谓天姿绝色,倾国倾城,书画琴棋样样精通。
尹姑娘不仅人美,而且心善。
北城时常聚集从外城进入的流民,在官府给他们安排好去处之前,他们只能饿着肚子。尹纤凝每隔五日就会来此施粥济民。
人们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女,尹姑娘这是继承了丞相的好生之德。
沈无忧对这位尹姑娘早有耳闻,前几日他还跟谢澜提起过,要给两人做媒呢,这次是个好机会。
谢澜稍讲礼仪的半推半就哪里赛得过沈无忧毫无礼数的野蛮拉扯,终是跟着他到了施粥的地方。
此处人山人海,除了穿着粗布旧衣的流民慌着抢食,还有不少衣着华贵的公子站在一侧瞧着尹姑娘,窃声惬语,满眼色意。
二人刚站住脚,沈无忧就发现挡在身前的一位郎君有点眼熟,仔细一看,这不是纪凌泽那小子吗。
“纪副使职务清闲得很啊,都有闲空到这里来看佳人来了?”沈无忧调侃道。
纪凌泽听见这声音,身体一抖,嘿嘿嘿着转过身:“偷溜出来的。”
沈无忧眉梢一挑:“喜欢尹姑娘啊?”
纪凌泽顿时严肃:“你别胡说八道,传出去对尹姑娘不好,我是来保护尹姑娘的,你没看见对面站着几个色欲熏心的公子哥么?”
“看是看见了。”
方才谢澜不愿同那些公子哥站在一处,于是沈无忧拉着他绕过流民来到了对面。
这时纪凌泽转回身,注视着尹纤凝。
“那些公子哥儿一直打尹姑娘的主意,调戏过尹姑娘好几次!得亏有我护着尹姑娘,他们才几次都没得逞。”说着纪凌泽脸上有些得意,耳根也红了:“我也算是尹姑娘的……护花使者吧,嘿嘿。”
沈无忧头顶挨了一记棒喝。
纪凌泽这小子喜欢尹姑娘这事是没跑了,那把尹纤凝介绍给谢澜这事就黄了。
且不说尹纤凝会不会被纪凌泽的英雄救美之举感动,单是纪凌泽这副使的地位就比谢澜强,况且现在谢澜的身份还不好说。
最重要的是,君子不能夺人所好啊,谢尹两人这姻缘还是算了吧。
再待下去也没劲,沈无忧推着谢澜要走。
纪凌泽拽着他问:“怎么刚来就要走?对了,你们来干什么的,不会也和那些人一样,觊觎尹姑娘的美色吧?”
美色?
沈无忧扫一眼正在施粥的女子,头戴白色帷帽,帷帽里还系着面纱,身旁的野蛮丫鬟时刻为姑娘驱赶凑上去的歹民,捂的这么严实,神仙来了恐怕都看不出来她是不是美人。
“还让我不要胡说八道,我看你才应该不要胡说八道了,”沈无忧随便找借口回怼纪凌泽,“本世子不好女色。”说完继续推着谢澜就走。
沈无忧一直这么神经,什么胡话都说过,纪凌泽只愣了愣,没当回事儿,扭头继续守护他的尹姑娘。
沈无忧走在前头,谢澜跟在后头。
某人正无所事事地扇着手上的玉扇,身后忙不迭传来一问:“殿下……不好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