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认为,殿下说得不完全对,”谢澜眼尾带笑,敛眸看向别处,“在下看来,殿下就是完美的,殿下总不能说自己不是人吧?”
笑容有些醉人,宛若春风缱绻,轻拂于面。
沈无忧心中一涩,有些慌张地移开了目光。
他往旁边一看,三个醉鬼正趴在地上东摸西捡,嘴里乌拉乌拉喊着“我的牙”。
“……”
沈无忧没忍住,给景域竖了个拇指。
谢澜回身看向那三个在地上乱爬的惨兮兮的人,语声淡淡:“怪只怪他们三人嘴巴太大,什么都往外说,如今没了牙,也该学学怎么把风。”
沈无忧狠狠点头,表示赞同。
“咱们该走了,”说着,沈无忧故意露出整整齐齐的大白牙,冲那三个掉牙的人咧嘴大笑,“这黑灯瞎火的,你们好好找,我们就不奉陪了,挺浪费时间的。”
那三人的脸顿时皱成了一团,却又不敢上前理论,只好从嘴里吐出几句不太雅致的词来,想来实在是窝了太多火。
沈无忧也不管他们,只是默默地把嘴角咧得更开。
景域问他:“世子,咱们就这么走了没事么?万一他们说出去了可怎么办?”
“世子?”
没等沈无忧接话,那贼眉鼠眼的就瞪大了眼睛,指着沈无忧含糊不清地喊:“你是沈子玉?!沈子玉!我记住你了!”
沈无忧只道:“景域,再让他们多睡会儿。”
景域点头:“哦。”
须臾,三人重新倒下,脑满肠肥又打起了鼾。
“景域,你先回去,我单独和谢澜走走。”
沿着街道向北走,便能瞧见街道两侧门户渐次亮起的盏盏灯,点缀着单调的夜色,也无形中照着行人脚下的路。
沈无忧和谢澜都没有说话,好像各自都在深思着什么。
凉风微起,人心旷神怡。
沈无忧四下观望着,全身上下浑然天成两个字,享受。
“谢澜,觉得这夜色如何?”
“不错,”谢澜直视前方,目不斜视,“夜浓巷幽深,人为知己悦,此景很美。”
沈无忧调侃他:“你都没扭头看看,就知道美?”
“在看,用余光。”
“是么,”沈无忧朝后瞥一眼,又转回身,“其实看不看这里不重要,我要带你去的地方,比这里有看头。”
两人拐了几个弯,从一条暗巷穿过,最后又重新回到宽阔的街道上。
沈无忧朝后瞄一眼,确定没了跟着他们的可疑身影,才算松一口气,悠哉地撑开他的宝贝玉扇,一面走,一面扇。
少顷,两人止步于北城楼下。
沈无忧阖扇负在身后,仰首观望城头:“谢澜,觉得这里眼熟么?”
“路过几次。”
“仅此而已?”
谢澜侧目看向沈无忧,语气坚决:“仅此而已。”
沈无忧慢悠悠晃到守卫跟前,三言两语说了什么,而后从守卫手里接过灯具,转身朝谢澜挥扇:“谢澜,这边——”
谢澜跟上去,随着沈无忧走进了一道窄木门。
门里是一间小室,有些昏暗,空空荡荡的,只设有一幢木梯。
沈无忧在前,谢澜在后,先后踏上木梯,来到了城楼之上,眺望着或近或远的灯火。
谢澜感慨:“由此纵览元都,所观之景比方才壮观不少。”
“确实壮观,”沈无忧接话道,“想必今日挂城头上的那具女尸见到此景,也是忍不住睁眼看了两眼才死的,你觉得呢,谢——澜。”
谢澜抿唇,勾起了一抹浅笑:“殿下可是在同我说笑?”
沈无忧却是摇了摇头。他的眸色本就漆黑,此刻融进夜里,更显晦暗。
“谢澜,知道那女尸当时被挂在何处么?”
“不知。”
“就挂在我们的脚下。”沈无忧颠倒过来扇柄,指了指地面。
“何必煞了眼前的好景呢,殿下,”谢澜仍是笑着,声音依旧稳重,“谈点别的什么吧,不沾血的。”
谢澜微微歪着脑袋思忖一阵,主动岔开话题道,“若有朝一日发现自己以为的好人其实是个恶贼,殿下会怎么办?”
“若是我明知身边有这种人却还偏袒他,那就是我该下地狱喽。”顿了顿,沈无忧又道:“但若他表面上是恶徒,实则是条善良的狐狸,这样的人我倒是很喜欢。”
谢澜轻笑:“殿下喜欢狐狸?”
“狐假虎威,老虎我也挺喜欢的!”
“虎的确威猛,但也正因如此,它会被狡黠的人类追捕。人越是渺小,就越想不自量力地征服比自身强大的物种。”
“嗯,”沈无忧放远目光,移向了远处零星的灯火,“有的人放火是因为天性,有的人杀人是无奈被迫,两者缘由不同,可本质没什么区别,因为在人们看来,这都是丧尽天良,也都会被人厌弃。”
谢澜顺着沈无忧的目光,也看向了前方:“所以殿下也这么认为。”
“我想知道,你是前者还是后者。”
“都不是。”声音很轻,却十分笃定,像是一只飞累的蝶,缓动翅膀悬在空旷的夜里,闻不到花香便不肯罢休。
“真的?”
“真的。”
此处不抵城里的灯火通明,手提灯盏的火光很是羸弱,几欲被劲风吹灭。
一身白衣的谢澜几乎淹没在整片夜色,远处的人看不见他,而离他很近的沈子玉,却能轻易感受到他身在何处。
夜风愈劲愈冷,城楼上的人对此凉意感受最深。
“此处风大,寻一处茶坊再叙吧?”沈无忧被吹得头疼,正说着话,便已经揉着脑袋往楼梯走去。
“殿下带谢某来此,只是为了观景?”谢澜伫在原地,迟迟没有迈步。
迟疑片刻后,沈无忧才转回身:“嗯,只是为了观景。”
当然不可能只是为了观景,他是来试探谢澜的,至于试探的结果……好像什么也没试探出来。
“单为了观景,殿下便愿意为在下处理那几个醉汉,甚至甩掉在下身后的耳目么?”谢澜的声音里夹杂着探究,“若方才那个跟着在下的探子背后之人招惹不得,那殿下此举便是自讨苦吃。看来这笔账,殿下没来得及算清楚。”
沈无忧却是笑了笑:“这是笔糊涂账,算不清的。”
要么立即灵魂尽碎,要么就好好去救谢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