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公将我传到了家中,告诉我,他怀疑任秉时克扣军饷,并问我有没有参与其中。
——我当时慌了神,回答的前后矛盾,非常模糊,裴公便猜到了我在其中也有一份,于是劝我自首告罪。
——我回到军中,告诉了任秉时和贾赫道,说裴公已经知道我们做的事了,贾赫道于是力主反咬一口,进京举报裴公,让他自身难保,无暇顾及我们三人。
说到这里,易进骢便停了下来。
严邶静转而望向贾赫道:“按照易进骢的说法,当时力主反咬裴公一口的,应该是你贾赫道才是!”
贾赫道立刻分辨道:“易进骢完全是一派胡言,纯属子虚乌有,请严大人明察——”
——真实的情况是任秉时与易进骢当时来到州府处找到我,并向我哀求帮他们书写举报材料,将他们所获悉的裴公与徐敬业来往的所有事迹告诉我。
——至于他们俩克扣军饷什么的,我完全不知情,也完全没有参与过其中啊!
严邶静点了点头。
【现在也就是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两人在堂上各执一词,该相信谁的问题!】
易进骢听到贾赫道如此说辞,抬起头怒目而视,死死盯着贾赫道。
【哎,这又何必,公堂上当然是你说你的情况,他说他的道理,谁都要挑拣着对自己有利的情况来说,你瞪着人家也没什么用啊!】
严邶静说了一句:“如今你俩各执一词,可惜,当年是你们三个人谋划出来的事,若是另一人还在,现在就简单了……”
贾赫道听到这话,心中不禁差点笑了出来——另一人?可是任秉时已经死了啊!
严邶静突然说道:“既然任秉时已经死了,就把任秉时当年的老婆任秦氏给传来吧!”
只见外面人头攒动,关竹关枫带着一个中年妇女,走进了大堂之上。
贾赫道的脸上明显出现了一丝波动,他没想到,严邶静居然能够在几天前开始布局,派人从远在慈州的地方将这个如此重要的证人请回来。
那女子盈盈一拜:“民妇参见钦差大人!”
“你可以对大家说一下你的姓名、出身、还有来历!”
“民女任秦氏,慈州文城郡当地人士,家中的父兄,是慈州当地的秦果书坊坊主与书画大家,二十年前,我嫁给了当时任文城郡郡守的任秉时为妻,并生下一女!”
严邶静点了点头:“可我怎么听说,任秉时是荣宁府陈公公的乘龙快婿呢?”
任秦氏说道:“任秉时后来因举报裴公有功,便调派入京任职,我自幼于贫瘠之地土生土长,腹中没有半点文化,担心随夫入京会拖累其前程,便与之和离,结束了夫妻关系。”
围观群众一听,议论声四起——
“听这女子说话,可不像是没有文化的样子啊!”
“你没听她说嘛,她爹和家里的兄弟几个,都是当地有名的文人墨客,这样的家庭,怎么可能有一个没读过书的女儿?”
“我看啊,应该就是这任秉时忘恩负义,为了进京攀高枝,丢弃了糟糠之妻!”
“对对对,我觉得也是这样!”
严邶静摆摆手示意民众们安静下来:“你与任秉时的和离议书还在吗?”
任秦氏冷静地从袖中取出一份书函,呈上严邶静。
严邶静接过一看:“这份和离议书上写的,你与任秉时是在垂拱二年商议,结束两人的夫妻关系?”
任秦氏点点头。
严邶静:“可是任秉时入京赴任,是光宅元年年底之时,距离你们夫妻和离之日,尚有一年半左右的时间,请问,在这一年半的时间,你在哪里?”
任秦氏稍微迟疑了一下,才缓缓说出:“我随他一起进了京!”
“可你先前还说,你是嫌弃自身出身低微,言辞粗鄙,进京后给夫君拖后腿,这才与之和离,那在神都待了这一年半的时间,又如何解释?”
任秦氏没想到眼前这位严大人如此心细,竟然能发现这么小小的一点纰漏,犹豫着说道:“我是……是在进京之后,才发现……”
严邶静打断了她的说辞:“是因为那年,荣宁府的陈公公有意收上门入赘之婿继承其家产,任秉时见利忘义,才将你抛弃的,对吗?”
任秦氏一时语塞,但很快就慢慢开始辩驳:“我们之间是和离议书,并非休书……”
严邶静微微一笑:“你不忍毁其名誉,不过是为了女儿着想,希望她可以在一个有名望有地位的大家族中成长,对吗?”
严邶静一语中的,说中了任秦氏的心理,终于让她彻底没有了辩解的想法。
严邶静继续说道:“可惜,你不知道的是,你的女儿现在已经长大成人,没有了亲生母亲的照顾和教育,又成长在一个锦衣玉食的豪奢家庭,她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人人惧怕,刁蛮任性的任大小姐!”
任秦氏听到自己的女儿如今变成了这样,和自己当初牺牲了婚姻与家庭,也想为她创造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的初衷一比较,简直是大相径庭,不禁难过起来。
围观的群众再次爆发出轻微的哄闹声——
“果然,任秉时真的是这样,见利忘义!”
“我就知道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
严邶静待众人音量稍低,再将话题拉回正题:“既然在光宅元年时期,你与任秉时仍然是夫妻关系,那么,我且问你,你可认识堂上的这两个人?”
任秦氏顺着严邶静的手指方向,看了看易进骢和贾赫道两人:“认识!他们是任秉时的同僚好友,一位是军营里的武官易大人,另一位是慈州府少尹,都曾多次出入我家府邸!”
“任秉时与他两人相互勾结,克扣军饷一事,你可知道?”
任秦氏听到这个问题,低下头去,一阵沉默。
从她的表情和反应动作来看,明显是知道的,但任秦氏想了一会儿,还是小心翼翼的回答:“任秉时并不和我说他为官时的事务,我不太清楚这些……”
严邶静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回答,不紧不慢的问道:“你说你不知道任秉时在任之时的举措,也情有可原,那接下来我问几件事,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可以说不知道!”
“弘道元年春,慈州军府下属左、右果毅都尉刘辰永、满函玄,带领手下各营士卒抗议,举兵将任秉时府上重重围困……”
“后来还是易进骢亲率慈州折冲府人马平复了兵变!这件事,你可知道是为什么吗?”
任秦氏还是犹豫着低头不语。
“当时你的亲生女儿任大小姐年仅四岁,在兵乱中还受了一记箭伤,幸未致命,她现在虽然已经没有了幼时的这段记忆,但我想,作为她的亲生母亲,不应该不记得吧?”
任秦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的这位严大人居然能将这些陈年旧事调查的一清二楚,此时再也推赖不掉,只好轻轻点了点头:“我……记得!”
严邶静满意的点点头:“当时那满、刘二人是因为何事而发动兵变的呢?”
任秦氏非常不情愿地回答:“闹兵饷!”
严邶静再问道:“还有一事,你夫妇二人在任秉时出任文城郡郡守的几年里,一共置办了六百余亩良田,四套大宅,家中骏马超百匹,仆从家丁一百余人,这些,可都属实吗?”
任秦氏额头已经渗出冷汗。
严邶静:“按理说,你和任秉时已经没有了夫妻名分,若实话实说,尚可免你株连之罪,若隐瞒不报,自当收缴任秉时所有不正当收入,于知情者视作同谋论罪!”
这一下,彻底击溃了任秦氏所有的心理防线,她赶忙扑地而跪,口中连声喊着:“严大人饶命,我知道错了,我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就是!”
严邶静:“你先起来说话,我刚才问你的,任秉时当时以区区地方郡守之名,收揽这么大的一笔财富,来源如何?”
任秦氏答道:“据我所知……有收贿索贿、私留地方赋税,还有……还有……克扣府兵军饷!”
严邶静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围观人群也爆发出了一阵阵的嗡嗡声——
“太可恶了!这吸血的狗官!”
“这家伙太该死了!真是老天有眼,早早地收了他去!”
“什么老天有眼,这样的人不拿出来当众问斩,实在是死得太便宜了!”
“想想看,这样的人写出来的举报信,朝廷居然会有人采信?哎,可怜我裴公!”
严邶静等到大家议论的声浪稍微止歇,再问道:“任秉时以郡守之职,受贿索贿、私留地方赋税,倒还勉强可以办到,可是府兵军饷,却不是他想碰就能碰的,那他是如何克扣的呢?”
任秦氏偷眼看了看一旁的易进骢、贾赫道两人,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两人:“是……是他们仨合起来……一起做的!”
易进骢听了这样的指认,两眼空洞,也不觉得有什么反应。
那贾赫道则急了起来,跳起来反吼:“你……你这个妇人……别血口喷人胡说八道!”
看到贾赫道这样的反应,严邶静反而露出了一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