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尚角带着上官浅回到宫门之后,立即被长老们传去了执刃大殿。
他将上官浅安置在医馆,拖着一身伤过去,却得知了老执刃薨逝的消息。
长老们面色不虞,上上下下打量着宫尚角这一身的伤,几目相对,摇了摇头。
执刃薨逝之时,无一人相伴身侧,死于梦中,平静祥和。
雾姬夫人含泪前来告知长老们消息时,几位长老都有些难以置信,宫家的执刃宫鸿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
如若不是他留下来的绝笔信,长老们还要怀疑这突如其来的死讯是否有人蓄意设计。
他在信中交代务必把执刃之位托付给宫尚角,拜托几位长老多多关照宫子羽,甚至连宫唤羽都顾及到了,交代无论如何都要留宫唤羽一命。
执刃之责,慈父之心,他都尽到了。
他在信中坦言自己早有油尽灯枯之征兆,望几位长老不要对他的死多有介怀……
花长老读完信后,不禁泪眼婆娑,还是忍住悲伤,颤着手吩咐道:“去唤少主过来。”
黄玉侍卫抱臂回他:“少主带着浅夫人,徵公子还有大小姐外出赏花灯,如今……尚未归宫。”
花长老的面色一下子就难看了起来,如今已将天明,还不归家,是否出了什么意外。
月长老拍了拍花长老的肩,示意他安心:“尚角这孩子的能力你我都清楚,江湖之中能奈何得了他的人并不多,我们这些老头子且放心吧。”
花长老微微颔首,落座,手中不住地摩挲着执刃留下的信,静静在大殿中等着。
月长老却担忧起了宫子羽,傻小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尽管行事有些荒唐,还总爱和执刃对着干,但本心不坏。
如今执刃突然驾鹤西去,这小子怕是得难受一阵了。
不知饮了几盏茶水,叹了几口气,才等到了宫尚角归宫的消息。
……
几位长老看向浑身是伤的宫尚角,面色难看。
但眼下,还不是讨论伤的时候。
“尚角,你已是少主,执刃突然去世,执刃之位理所当然由你继承。”雪长老看向跪在地上的宫尚角,缓缓道。
不是商量,是通知。
而最是守礼的宫尚角垂下眼眸,应了声是。
他成了执刃,就意味着再也不能出宫门,死守着宫门的秘密于此结束自己的一生。
可她呢?上官浅能接受吗?
前世,她端着世家贵女的身份,依偎在他身边,甘心当一个陪衬。
可他很清楚,她不是那些所谓的世家贵女。
最不讲礼数的人是她,最向往自由的人也是她,而最狠心最无情的人……是他自己。
感受着因刺字传来的丝丝缕缕的痛意,他的手掌慢慢蜷成拳头,放在膝上。
他不会让她离开的,角宫太过孤寂,他需要她陪在身边。
他会帮她复仇,倾尽自己的所有,只要她能留下。
……
上官浅悠悠转醒,宫远徵正伏在床边合眸休息。
她抬起手扶住额头,剧烈的头痛让她蹙起双眉。
寒鸦柒……对,她还要去找寒鸦柒。
忍着头疼,上官浅猛地坐起身,掀开被子下床。
宫远徵苏醒过来,双目布满了血丝,一看便知他未曾休息好。
“姐姐”他喊了一声上官浅,却没得到她的回应。
上官浅听不到宫远徵的声音,脑子里只想着去找郑南衣。
她一定是在骗她,等她问出寒鸦柒的下落,她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杀了她,一定!
她来不及穿鞋,来不及披衣,往门外冲去。
门刚打开,一股冷意扑面而来,她才注意到,原来屋中生了不少的炉子。
宫远徵抓住她的手,将她带入怀中,暖意自他身上传来,她听见他略带呵斥与责备的声音。
“姐姐,求你,爱惜爱惜自己。”
上官浅怔愣片刻,用力推他,宫远徵却搂着她的腰越箍越紧。
“放开我,你放开我,我要去找寒鸦柒。”挣扎着,手上的动作从推变成了捶,一下一下砸在他身上。
上官浅挣扎得厉害,宫远徵心中却愈发酸涩起来,一时弄不清寒鸦柒究竟是何等人物。
但即便他不知寒鸦柒是谁,关心则乱的道理他不会不懂。
上官浅关心寒鸦柒,毋庸置疑。
他心中的嫉妒越烧越旺,倘若有一天,姐姐能为了他像今日这般,哪怕半分,他,死而无憾。
微微闭上眼睛,他感受着怀里人的挣扎,慢慢开口:“姐姐,若是想找郑南衣,便听话,好不好?”
他睁开双眼,与上官浅对视,眸光之中带着些询问。
上官浅看着他的眼睛,即使头疼欲裂,却还是知晓,寒鸦柒究竟如何,得从郑南衣那里撬出答案。
她微咬下唇,缓缓点头。
宫远徵见她答应,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拢在她身上,去床边取来绣鞋,跪在地上,抓着她的脚踝,轻柔地为她穿鞋。
一宫宫主,甘愿匍匐在地,为了她。
上官浅看他动作,心中微动,但对寒鸦柒的担心还是压过了一切。
“郑南衣如何了?”
宫远徵撑着膝盖站起身来,与她对视,勉强扬起一个笑,说道:“姐姐,放心,有我在,她死不了。何况你昨日还喂了出云重莲给她。”
上官浅淡淡开口:“带我去找她吧。”
宫远徵垂下头,口中泛苦,道:“好。”
他帮她挡着风,带着她进到地牢中,站在门口,示意她进去。
“我帮姐姐看着,不会有人来打搅你。”
宫远徵的眉眼隐在暗色之中,她看不清,却觉得宫远徵身上萦绕着淡淡的忧伤。
上官浅艰难地开口:“谢谢你,远徵。”
还未等他回应,她转身就往地牢里走,留下暗自神伤的宫远徵。
他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不见,唇角勾起,自嘲道:“姐姐,你永远都不懂……”我,到底有多喜欢你。
……
从清晨到日暮,宫远徵站在牢房门口,半步都未曾离开,滴水未沾,粒米未进,他的嘴唇干裂起皮,面容苍白,心中的担忧不禁更盛。
他忤逆了哥哥,将郑南衣从角宫的地牢接进徵宫。
哥哥既然一早就察觉了他的心思,他若不肯放手,便迟早要挑明,早一时,晚一时,又有何异?
上官浅单薄的身姿在黑暗中摇摇欲坠,她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走到他跟前,与他对视片刻,身子一软,就要跌在地上。
宫远徵环住她的腰,将她拦腰抱起,向外走去。
来时她虽焦急,却至少有生气,可如今她失魂落魄,眼神涣散,泪水自眼中奔涌而出,不断地呢喃着寒鸦柒三个字……
宫远徵心下焦急,刚踹开地牢的门,就看到了门外站着的颀长身影,他怔住了。
宫尚角站在门口,一脸暗色地看着宫远徵以及被他抱在怀里的上官浅。
“远徵弟弟,你,又僭越了。”他淡淡开口,眉眼却如风刀霜剑般冰冷。
宫远徵抱住上官浅的手紧了紧,单膝跪地,垂头认错:“哥哥,她身上还有伤,让她留在徵宫……”
“然后和你这个小叔子继续卿卿我我吗?”宫尚角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些威压说道。
宫远徵的头垂得更低。
宫尚角从他怀中抱起上官浅,往角宫方向走去。
天色已经慢慢暗下来,宫远徵跪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宫尚角的衣袍与她的交叠在一起,眼角微红。
在回角宫的路上,上官浅待在他怀中,一动不动,如若不是能感受到她的呼吸,他恐怕会误以为上官浅已经死了。
带她回到书房,他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之上,抚了抚她的眉眼,他和她会永远相守在一起,永远……
他刚想转身,上官浅就抓住了他的手。
他带着些期待看着她,坐在塌边。
上官浅忽的坐起来,双手从他腰间穿过,头靠在他的肩上,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她的头不安分地在他肩头蹭了蹭,柔软的发丝落在他脖颈间。
他享受着她的依赖,唇角勾起,面上一片温柔。
他与她,是夫妻,合该如此。
待他帮她手刃仇人,他们便可一直长相厮守下去,她将会永远属于他。
“寒鸦柒,她说你死了,可我不信。”上官浅的声音带着些哭腔。
宫尚角身体僵硬,下意识想推开她,可怀中之人却抱他抱得很紧。
“你别动,让我抱抱你,好不好,寒鸦柒?”上官浅吸了吸鼻子,继续开口,“你喜欢我,我一直都知道。可我从没抱过你,我现在抱抱你,你可喜欢?”
宫尚角冷了神色,感受着上官浅的手再次紧了紧,他沉着声音说道:“你好好看看,我到底是谁!”
上官浅自动忽略了他的话,靠他靠得更紧,似是害怕他离开。
“寒鸦柒,你别走,夜里那么黑,我会害怕的。”
说着说着,她忽然笑了起来。
“你话那么少的人,到了夜里,话就多了,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害怕。”
“你逼我练功,我知道你是想让我有能力自保。”
“头两次任务,我知道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
泪水顺着面颊,滴入宫尚角的衣袍里,一片温热,也是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