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一个个拿着火把的人从山上冲下来。
俞春儿心下一惊，暗自咒骂，脚下的速度变得更快，拉着章涟拼命向下跑。
果然，她逃跑的事情根本瞒不住，最开始的慌乱过去后这些人肯定会第一时间联想到自己。
追兵的速度显然比她们两人快不少，两方的距离快速拉近。
“前面的人！给我站住！”
两人充耳不闻，身后的人继续声音洪亮地喊道：
“那个同伙！帮助新娘逃离神山是全家下狱的大罪，现在停下还能算你将功赎罪，一旦踏出神山就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听到他们威胁自己的家人，章涟神情微怔，速度控制不住地放慢。
咻！
一支羽箭射中他的脚边，吓得他一个急刹停在原地。
他手中拉着的俞春儿也被迫停下。
她被扯了一个踉跄，转头看出章涟的迟疑，心里有些焦急。
手上挣脱不开，只能深呼吸几次，尽量心平气和地开口。
“现在你可以直接离开，他们今晚根本没看见你的脸，只要没被现场抓住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见他神色有所松动，继续再接再厉。
“城主也不会贸然动章家，你现在留下来才是将把柄送到他们手上……你放心，就算我之后不幸被抓，也绝对不会把你供出来的。”
她理解章涟，真的。
一旦跨出神山就代表再也没有退路，他本是局外人，愿意冒险来救她，她已经很感激了。
章涟的身体微微颤抖，手上却愈发用力，他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前面的人，劝你最好停下，否则家人也要受你连累！是不是，章公子？”追兵又在喊。
知道了！他们知道了！
章涟抖得更厉害，面无人色，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春儿……”他微微摇头，不愿意放手。
俞春儿上前一步，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同样眼中含泪，“章涟，他们诈你的，不要信！求你，放我走吧。”
就当她自私，但她不想死，真的不想。
现在，只要章涟放开手，只求他放手……
章涟的内心天人交战，巨大的恐慌侵袭全身，踏出这一步他就再也没有退路。
他是章家嫡子，父亲身体已经不好了，作为嫡子，整个章家的未来都在他肩上。
家里人还在等他回去，母亲刚刚给自己添了个小妹妹，他还没有抱过……
若此次，因为他的莽撞行动连累家人，连累祖祖辈辈的百年基业毁在他手上，他死后都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他忍不住想，若现在把春儿带回去，事情是不是有回转的余地？
真要说起来，为了一份儿时的情谊赔上整个章家真的值吗？
无数思绪在他脑中闪过，最终下定决心。
做决定的过程很艰难，其实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我最后说一遍，放手！”俞春儿很急，追兵越来越近，他再不放手两个人都要死。
深吸一口气，刚要动手，就听章涟大喝一声。
“跑！”
喊完拉住她的手就往前跑去。
他想到自己的妹妹，那个小小一团，软软的妹妹。
今天他若放任俞春儿被献祭，岂知来日站在这里的会不会变成自己的妹妹！
他赌一次！
就赌俞春儿有决心，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他要为自己的妹妹，为枫城，赌一个机会。
被拉住狂奔的俞春儿有些错愕，同时心下松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匕首在腰间别好。
虽然不明白他的内心挣扎了什么，但还好他是这样选择的。
差一点，她就要把这双手砍掉了……
章涟拉着俞春儿跑进城外的一片密林，他对这附近的地形十分熟悉，带着追兵绕来绕去，天光微亮的时候终于甩开他们。
确定身后没有人再追上来，章涟半弯着身子，双手抵在膝盖上喘气，“呼~终于甩开了，狗皮膏药一样。”
俞春儿这两年虽然也有锻炼，但体力依旧不怎么好，跑了一夜早就虚脱了，后面几乎是靠意志力在支撑，这会儿直接跪倒在地上，不停咳嗽。
歇了一会儿，两人互相搀扶着往东去。
“你刚刚为什么不把我抓回去？”俞春儿实在好奇，忍着喉咙里的铁腥味偏头询问。
她认识的章涟不像是会做出这种离经叛道之事的人。
章涟却是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出声。
“你可能不信，但我觉得我完全变了一个人，或许就像那些奇怪异志里一样，被妖怪附身了也说不定。”
他现在前所未有的清醒，对比之下，过往的十多年他的生活简直混沌不堪。
回看那些年，他自己都觉得实在是上不得台面，难怪父亲总说他不堪大用。
俞春儿听了他的话暗自心惊，这些话与两年前的她何其相似。
“其实，还要多谢你。”章涟望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
时间回到俞春儿‘出嫁’当天。
小鱼托人将一个包袱交给被他爹关在房间禁足的章涟，包袱里是几本笔记，是俞春儿这两年来整理的，她脑子里出现的陌生词汇，以及她的日记。
里面详细记载了她觉醒的历程，记载了她的理想，记载了她想象中那个美好的世界蓝图。
章涟花了一整天将这些笔记看完，内心的震撼难以言喻。
原来这两年里，俞春儿的思想经历着这样的巨变。
所以才会有那突如其来地疏远……
原来从那时起，他们两人所追求的东西就已经不在同一个层次了。
章涟如是想着。
他彻夜难眠，那一个个娟秀的字迹不断鞭打着他的灵魂，他似乎也有哪里发生了变化，一如当初的俞春儿。
他在想，俞春儿有了自己的追求，那他呢？
他想做的是什么呢？
是被家族裹挟着成为家主？还是做出一番事业，让父亲刮目相看？亦或者娇妻美眷，红袖添香？
好像都不是。
他的目光不自觉放到那本笔记上，那本记录了那个平等、美好、大同世界的笔记。
终于，两天后，在听说俞春儿逃跑失败的消息时，章涟下定决心要救她出来。
于是想出来放火烧山的计划。
“说来也怪，我以前从来没有觉得祭山神的事情有什么不对。这么多年来我们都在用一个个无辜女子的生命去祈求一个虚无缥缈的‘幸福’，现在想来还真是荒谬。”
章涟嘲讽一笑，笑过往的自己，也笑那些愚昧的人们。
“想要什么就该努力去争取，我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没有哪一条是教人牺牲他人来换取利益的。”
他居然现在才醒悟。
转头，蓦然对上俞春儿的视线，从里面看到了惊讶和欣赏。
“你变了很多。”俞春儿有些感慨。
她写下的那些东西，哪怕是父亲和母亲看到都会觉得她离经叛道，或许还会有一些过激的行为来帮她‘改正’这些坏想法。
所以她才一直小心翼翼藏着这些东西，在离开之前她交给了小鱼，想让她找一个能继承这份理想的人。
却没想到小鱼会给章涟。
更没想到章涟这个有些大男子主义的人顺利接受不说，还十分认同她的想法。
确实可以说，他完全变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