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五日。
山神庙内，城主对着众人宣读手中竹签上的内容。
“今年的山神新娘是……俞家，俞春儿，年十六，生辰……”
来参加抽签会的是各家的家长，每户一人，先上交各家未婚适龄女子的信息，再通过竹签抽取。
没被选中的人有失望，有庆幸，更多的是麻木。
而中签的俞家老爷则是呆滞在人群中，对于身边的恭贺声充耳不闻，然后跌跌撞撞跑进后堂找到城主。
“城主大人！城主大人留步！”
城主闻声停下脚步，转身对着俞老爷笑道：“俞老爷急急忙忙来找本城主有何要事？”
“城主，您之前答应我不会选中……”
俞老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城主打断，“还没恭喜俞老爷，令千金有幸去侍奉山神大人真是一大幸事；这也是俞家对枫城的巨大贡献，接下来五年俞家的赋税便免了，想来俞小姐也会很高兴能帮到家里。”
他眼神锐利，里面尽是警告。
俞老爷身形不住摇晃，城主明明收了他的银票，也答应不会将春儿的竹签放入签筒，为何最后又突然反悔。
他不在乎那点钱，可是春儿，他和妻子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平时如珠如宝地护着，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
“可……可春儿已经和章家定亲，章程都过完了，只等明年婚期一到就……她已经不是献给山神的最好人选了。”
城主却满不在乎地笑了，甚至反过来劝解俞老爷，“定亲而已，又不是嫁过去了，山神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的。”
俞老爷还想再说，城主却没了继续听下去的心思，“怎么？俞老爷是不满山神的旨意，是要破坏枫城的百年传统吗？”
这样一顶大帽子压下来，成功堵得他哑口无言。
只满脸焦急地不停呢喃，“可……可是……不行的……春儿……章家……”
“不用担心章家那边不好交代。”城主拍拍俞老爷的肩膀，善解人意地宽慰，“俞小姐能被山神选中可是极大的荣幸，相信他们也会祝福她的。”
见俞老爷还是魂不守舍的样子，城主眼里闪过不耐烦，要不是俞家有几分资产，在城里口碑也一向不错，早让人把他扔出去了。
“实话跟你说吧，今天你让我做的事我做了，但最后还是莫名其妙抽中了俞家，这说明什么？”
俞老爷很懵，不明白他的意思。
“代表什么？”
城主神神秘秘地凑到他面前，“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山神大人啊，祂看上你女儿了，不然那只竹签我都扔了，好端端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签筒里。”
说完城主不管愣在原地的俞老爷转身离开。
“俞老爷还是尽快回家与女儿道别吧，明日一早迎亲队伍就去迎接新娘，以后想见都见不到了。”
耳边的声音渐渐淡去，俞老爷也找回自己的力气，僵硬地离开。
等他走后，一个身影从拐角处走出来，是俞春儿。
今日她一直心神不宁，于是乔装打扮偷偷跟着队伍来到山神庙。得知结果那一刻她并没有多震惊，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对于城主的话她半信半疑，这整个过程只有城主的人接触过，别人想动手脚确实很困难，但若说城主故意针对自己也说不通。
不过现在纠结背后的原因没有意义，重要的是如何逃脱这场死局。
想到这儿，她抬脚离开，抄近路在俞老爷之前回到家里，换身衣服坐在窗前看书，等着下人来传话。
没一会儿，小鱼就敲门进来，“小姐，夫人院子里的嬷嬷来了，说是夫人有事请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
起身跟着嬷嬷去到俞夫人的院子，毫不意外的，俞老爷也在。
两人眼眶微红，在俞春儿进来时赶紧调整好面部表情，俞夫人像往常一样亲亲热热的把她拉过去在身旁坐下。
或许是不知道怎么说，三人扯了一堆家常还是没有进入正题，不得已俞春儿只得先行开口。
“娘亲将女儿叫过来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俞夫人愣住，嘴唇颤抖着，好半晌才又扯起一抹笑容。
“春儿可用过午膳？”
俞春儿心里叹气，面上乖巧摇头，“还没，父亲与娘亲可要一起？”
先吃点东西也好，省得一会儿自己这娇弱的娘亲身体扛不住。
俞夫人听她这么说松了一口气，连忙喊人传菜。
这顿饭除了俞春儿，其他两人都味如嚼蜡，但又不约而同地放慢咀嚼速度，仿佛这样就能延长女儿留在自己身边的时间。
一个时辰后，俞老爷让人将凉透的饭菜撤下去。
“春儿，你也知道……今天是选山神新娘的日子……”
接下来的话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哽在喉头，呛红了眼。
俞春儿叹气，主动接上下面的话。
“女儿被选中了，是不是？”
俞老爷脸色灰败，“你都知道了？”
俞春儿点头，“不难猜。”
即便她今天没有跟去山神庙，这夫妻俩的表现也很明显。
俞夫人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抱住她痛哭起来。
“我可怜的孩子……怎么就选中你了……那签子都扔了怎么还能选中你啊……这天杀的……”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当年生完俞春儿之后就伤了身子，再难有孕，虽然丈夫不介意而且时时宽慰，但没有儿子的流言蜚语还是给她造成很大的困扰。
那些年她全是靠着女儿乖巧的笑脸才撑过来的，女儿就是她的命！
现在却要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她怎能不痛，她恨不得代她去死，也好过白发人送黑发人。
俞春儿拍着母亲的背，无声安慰。
俞老爷也凑近，将两人拥进怀里，无声落泪。
等了好一会儿，大家的情绪都渐渐平静，俞春儿轻轻拉开俞夫人的手，将人扶正。
“娘亲，不必太伤心，您相信女儿，女儿不会有事。”
看着她坚定的眼神，俞夫人突然惊觉，“春儿，你……”
俞春儿做了个“嘘”的手势，“娘亲、父亲，你们信我吗？”
俞老爷和俞夫人对视一眼，然后看着俞春儿轻轻点头。
俞春儿满意地笑笑，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走之前状似无意地感慨一句，“听说枫城向东千里外有座虞城，十分繁华，有机会真的很想去看看，可惜了……”
当晚，俞家夫妻没能睡着，寂静的夜里只余彼此并不安稳的呼吸声。
俞春儿倒是睡得很好，接下来恐怕难有这么安稳的睡眠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天还未亮，她就被薅起来梳妆打扮。
两个时辰后，俞春儿穿着一身火红的华丽嫁衣，上了早早等在门口的花轿，身后的俞夫人望着轿子远去，差点哭到晕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