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到了空气中混合着消毒水和福尔马林的气味，感觉到了一种腐朽的味道，很像是死亡的预告。
迷糊中，刚要努力睁开眼睛，却听见了说话声。
闭着眼睛，想起了自己遭遇袭击的事。
我已经到了医院？
“医生，他有没有生命危险？”
“他脱离了危险，会醒过来。但是，也许会出现后遗症，你们应该有这个思想准备。”
“后遗症？会怎么样？”
“会变得痴呆，当然，只是猜测，这就看他的造化了。”
“啊！”
祁红惊叫。
他们的对话让我心里也不由一惊。
我微微睁开眼睛，看见眼前的透着冷气的白色墙壁，感觉到周围一片白。
墙壁是白色的，床单是白色的，挡在祁红面前，背对着我的医生，他背后也是白色的，这个白色，跟意识中外面世界的灰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咳嗽了一声，赶紧又闭上了眼睛。
“醒了！他醒了！”
祁红惊喜的声音。
然后，我感觉到被单在动，才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祁红惊喜的脸。
“陈军，你终于醒了！急死我了。”
我看着祁红，傻傻地笑着，不说话。
祁红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不安：“陈军，你能认出我是谁吗？”
我盯着她，继续傻笑着，然后，很不流利地说：“祁红，你，好漂亮，呵呵，好漂亮。”
祁红的脸红了红，但是，她很快又继续说：“陈军，你昏睡了一天一夜了，她们都来看过你了。要不是秦虎及时把你送到医院来，你，你恐怕……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呵呵，呵呵，打架，好玩。”
我傻笑着说，眼睛却看着祁红。
祁红慌了，掉头看着医生：“他，他这是怎么了？医生，是不是这就是你说的后遗症？”
“唉！”医生重重地叹息一声，“没错，这就是我说的后遗症，没有想到，她还真的出现了后遗症，看他这个样子，智力肯定……好了，醒了就好，细心照顾好他，也许能够恢复一些智力。”
医生说罢，转身离开了病房。
祁红却拉住了我的手，看着我。
手很是细腻，很是温暖，不由想起祁红跟我的肌肤之亲，很想抚着祁红秀美的脸，告诉她，我没事，并没有什么后遗症。
但是，我还是狠下了心，只是傻笑着。
“陈军，你，你记得跟我……”祁红说着，看了看门那边，然后转过来附在我的耳朵边温柔而细声地说，“你还记得跟我一起睡觉的快乐吗？”
“呵呵，好玩，好玩。”
我傻笑着说，不知道自己学着我们山村里二傻的样子像不像。
祁红的眉头一皱：“陈军，一加一等于几？”
“等于二！”
“一乘以一等于几？”
“等于二！”
“一除以一等于几？”
“等于二！”
“陈军！你，你……”祁红再也说不下去，眼泪掉了下来。
“姐姐，别哭。带我玩，回去，呵呵，我们回去。这里，气味不好，我要回去。”
“好，姐姐带你回去，你先养养病，然后我带你回去。”
“我没病，没病。呵呵，我没病。回去，玩。”
祁红拉着我的手贴在了她的脸上：“乖，听姐姐的话，姐姐会带你回去，好不？”
“好，姐姐真好。”
我的手抽回来，忽地坐起来，拍着巴掌：“姐姐真好，姐姐带我回家。”
祁红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过头去，擦掉了眼泪。
……
三妹、幺妹、细妹、廖楚梅和桃花在傍晚的时候结伴过来，见我醒过来了，几个人开始都很高兴。
接下来，她们表情各异。
祁红问我这个是谁，那个是谁的时候，我想盯着人傻看着，只顾呵呵地笑，然后说出名字。
不管是谁我都在后面加上姐姐两个字。
“陈军，你认识她吗？她是谁？”祁红拉着桃花到了我的面前问。
盯着桃花看了几秒钟，一直傻笑的我忽地说：“想起来了，桃花姐姐，你是桃花姐姐，是不是？你带我在山上玩过。”
桃花的脸忽地变得通红：“陈，陈，陈厂长，你，你……怎么只认得人了？”
我猜想，她肯定怕我说出两人同床的事，她这样问找，我不再说话，只顾傻笑。
祁红摇了摇头说：“他的智力只停留在三五岁了，医生说了，这是后遗症。”
细妹似乎有些心不甘：“陈厂长，你还记得看过我跳舞吗？”
“跳舞？呵呵，碰嚓，碰擦擦！你是跳舞姐姐，呵呵，姐姐带我跳舞？我要跳舞！”
细妹叹息一声：“他说话声音都变了，好像有点大舌头了！唉，怎么会这样？”
“坏人！跳舞姐姐是坏人！祁姐，我不要看见她们，我只要你带我回家，她们都是坏人，赶她们走！”
祁红看着幺妹她们说：“你们都回去吧，我会照顾他。”
廖楚梅看了我一眼：“祁姐，你已经很累了，我留下来照顾她，换换你吧。”
听到楚梅的话，我心里不由痛了一下，但是，我却看着她说：“我不要你，我要祁姐陪着我玩，你是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然后，我拉着祁红的手摇着：“祁姐，赶走她们，你赶她们走！”
“好。姐姐赶他们走。”
祁红说着，看着廖楚梅说：“你也回厂子里去，他以后也许会恢复一些。”
幺妹和细妹，还有桃花，她们三个女子只是摇头，没有说留下来照顾我。
我的心有些隐隐作痛，特别是幺妹和细妹，她们不是说很爱我吗？
怎么不想留下来照顾我？
还有桃花，我跟她可是同床过的，虽然是假的，但是，毕竟是两个晚上，孤男寡女在那个摇摆的吊脚楼里度过，而今，她竟然不想留下来陪陪我？
盘幺妹她们都走了，只剩下祁红。
热闹的场面忽地变得冷清，我的心瞬间也变得空落落的。
世态炎凉？情爱在灾难面前不堪一击？爱情是什么？幺妹和细妹真的爱我？她们能够像是所有新郎和新娘举行婚礼仪式时，新郎和新娘说的誓言一样跟我相处吗？
“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将永远爱着您、珍惜您，对您忠实，直到永永远远。”
这些婚礼时的誓言，婚后有多少人能够做到？
想到这些，我脑子里有些混乱。
闭上眼睛，装着要睡觉，脑海里却是将细妹她们对我的往事一一梳理着。
唯一说要留下来照顾我的竟然是已经结婚的廖楚梅！
廖楚梅，我对不住你。
我可是刚刚伤害过你啊！
幺妹、细妹和桃花，我已经看出来了，她们对我，都处在观望之中。
当然，我知道，她们肯定希望我能够好起来，像开始那样健康，像开始那样机灵，像开始那样办事果断。
但是，她们怕我永远这样傻下去！
她们真的爱我吗？
或者说，她们只爱之前在她们眼里看来非常优秀的我？
陈军，你想这些干什么？
她们就是只爱之前那个健康的陈军，有错吗？她们没有跟你结婚，甚至你都没有答应跟她们恋爱，她们没有照顾你一辈子的责任！
思想，越来越乱。
龙哥和秦虎，还有虎哥来了。
依旧是装傻，龙哥和秦虎，还有虎哥很是伤感。
虎哥突然看着秦虎问：“秦虎，谁把军哥打成这样的，你一个人都没有认出来？”
“没有认出来，我转过小巷去，只看到他们离去的背影，他们当时看到军哥昏死过起，肯定以为出人命了，他们也慌了，正在逃跑，我见军哥昏在地上，救人更要紧，没有去追他们。”
秦虎说着，声音有些哽咽：“我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没有劝军哥跟我一起送祁姐……”
“秦虎，别说了，都是我害的陈军，我如果坚持不让你送我，也就不会出这样的事，都怪我！都怪我！”
祁红说着，抽泣起来。
“一定要查出谁害的军哥！哪怕是再进去，我也要给军哥报仇！”龙哥恨恨道。
听着龙哥他们的话，我恨不得抱着他们：“你们真是我的好兄弟！今生有你们三个好兄弟，值了！”
但是，我忍着了，把感情深深地埋在心里，看着龙哥傻笑说：“报仇！报仇！呵呵，报仇！”
“军哥！你，你快好起来！你一定要好起来！军哥！你知道吗？你的杀父之仇还没有报！你的娘还没有找到！你不能这样，你一定要好起来！”
“呵呵，报仇！杀人报仇？不，不，不要杀人，我怕！怕！龙哥，不要杀人！怕！报仇！不杀人，不要！”
“军哥！你放心，我早记住了你之前教我的话，军哥，你放心，我不会那么冲动……”
“不杀人，不要！怕！”
我拉着被单，遮住自己的脸，嘴里不停地说着，不敢看龙哥他们，怕失控，怕自己流泪！
兄弟情！远远胜过了幺妹和细妹她们所说的爱情！
此时，我觉得，最最难得的还是我跟龙哥他们的兄弟情，感觉到“兄弟如手足”这话真是太精辟了！
“龙哥，别，别刺激陈军，我代他感谢你们。龙哥，你们走吧，别再刺激陈军，我相信，他会慢慢好起来的。”
“龙哥，我们走吧。军哥的厂子，还要我们帮着管理，军哥会好起来的，军哥好了，看到厂子还好好的，他会高兴……”秦虎真的成熟多了。
“龙哥，秦虎，虎哥，你们跟燕燕，一定要把龙哥的厂子管理好！千万不能因为龙哥现在这个样子，让他的厂子再出问题。”祁红说。
“祁姐，你放心吧，我们会好好帮着龙哥把厂子管理好。”龙哥他们几乎同时说。
“好，你们回去吧，这里有我照顾他，你们只管放心。”
“辛苦祁姐了。”
龙哥他们走了，我的头没有探出被单，只顾抖动着被单：“不要杀人，怕，报仇！不要杀人，怕……”
祁红送龙哥他们出门，返回到了床边：“陈军，你别怕，不杀人，他们不杀人，别怕，你别怕……”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抖动被单的幅度越来越小，然后，我拉着被单躺下，祁红叹息一声，没有去拉我的被单，她肯定是怕吓着我，她是真的把我当成了几岁的小孩。
装傻子也是很累的活儿，我蒙着被单竟然睡着了。
半夜醒来的时候，被单没有蒙住我的头，我看见祁红趴在病床上，靠着我的旁边睡着了。
没有吵醒她。
病床很小，不够两个睡，只能让她扑着好好地睡一觉，我知道，祁红很辛苦。
到底为什么要装傻，让大家觉得我有了后遗症，我醒来的时候有个念头，有着明确的目标。
但是，我没有想到还会考验身也的人。
看到身边的祁红，想到她对我的好，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残忍，太自私了。
但是，事已至此，我横下心来，觉得继续装下去，此时，除了以前的目标，我还有了想看看“众人都醉我独醒”的人生百态，想看看大家在我变傻之后各自的内心表现。
再也没有睡着。
祁红醒来的时候，我又装着睡着了。
吃过早饭，我闹着，吵着要“回家”，不愿意再待在医院里。
祁红见我不安，哄着我，去找了医生。
医生肯定通过检查，我身体没有事，知道“后遗症”一时半会也治不好，答应让我出院。
下午，我孩子一样跟着祁红到了她的出租屋。
祁红为我在我原来睡觉的房间铺好了床，我很高兴：“呵呵，姐姐真好，我可以在家里睡觉了。”
傍晚的时候，秦虎和幺妹她们一起过来看我了。
祁红肯定给秦虎打了电话，祁红为了让秦虎便于管理，她把我在厂子里的办公室钥匙早就“哄”过去交给了秦虎，并且让他暂时代替我全权负责厂子里的事。
我想，肯定是祁红给我的办公室打电话，秦虎接到电话，知道我回到了出租屋。
出租屋里人突然多起来，房子显得有些狭小。
我总是呵呵笑着打量他们每一个人，幺妹、细妹和桃花她们时不时地看我，观察着我，但是，很少说话。
廖楚梅脸上一直布满着阴云。
一会儿后，我生气了：“祁姐，她们为什么跑到我家来？好吵，赶走她们！我不跟她们玩，她们都是坏人。”
秦虎看着我：“军哥，我，我是秦虎，你的好兄弟，我不是坏人。”
“你不是坏人？你骗人！你们都是坏人，我姐姐才是好人。”
我拉着祁红的手：“姐姐，他们都是坏人，不跟她们玩，赶走她们！”
幺妹、细妹和桃花都摇摇头。
廖楚梅看着我，眼睛红红的。
祁红还是让他们走了。
廖楚梅他们都走了，虎子带着翠花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