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攸宁到前厅时,那里欢声笑语。
相比之下,她们这儿,可谓萧条。
只怕姑娘就是真病死了,也只会换来一张草席裹了丢出去。
柳嬷嬷心疼地看着她。
江攸宁却没有太大的反应:“我们进去吧。”
她戴着面纱遮住了半张脸。
步履从容地走进去,半点也看不出她正生着重病。
柳嬷嬷和铃音只当她是在装作坚强,都心疼坏了。
只有江攸宁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正常人,会疼,会累,但是不会垮,只有死亡才能让她真正倒下再也站不起来。
当她缓缓走入前厅时,人未至,只听见铃铛摇晃的清凌凌声响,随着她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整个前厅都莫名陷入了一阵寂静。
场上宾客无人知晓来者是谁,心里只隐隐猜测,应当是方才提到的那个,姐姐生辰却连面也不露的无礼庶女。
江家府上,竟还有这样一个女子。
她明明戴着面纱遮着一半的脸,可从那露出的眼睛和若隐若现的容颜,却能叫人觉得倾国倾城,好奇起那面纱之下该是怎么样的出尘绝艳。
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似弱柳扶风,只一眼便叫人觉得,她一定不是无礼之人,之所以方才未到,应该是有什么苦衷。
在场的几乎全是江婉宁的好友,都是女子,关系亲近的,或者点头之交都有,看见江攸宁后,有的人不自觉地怔愣,有的人对这样的绝色产生妒恨。
总之,原本尚算热闹的场面因为她的到来,安静了许久。
江卉宁见到江攸宁的时候冷嗤了一声:“哟,四姐姐还知道来呢,真是好大的排场,三姐姐的生日,还要人专程去请你啊。”
江卉宁看着她装模作样地戴个面纱便觉得不舒服:“你以为你那张脸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吗,在家还戴个面纱,有必要这么装模作样么。”
“卉儿!不可无礼。”江婉宁适时地斥责了她,温声对江攸宁道:“四妹千万不要与五妹计较,你知道的,她自幼便心直口快,有时口没遮拦的……”
心直口快?
江攸宁不置一词。
她的神色没有任何异样,道:“无妨的,都怪我,明明是三姐姐的生辰,却来晚了。”
说完,便是一通咳嗽。
“抱歉,实在是身体不适,没能早一点来,对不起,姐姐。”
她的声音有点沙哑,带着些许鼻音,听起来就像是有钩子在往人心上钩似的。
江婉宁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裙,她的目光下意识向不近不远处瞧去。
那边的人尚自若对弈,就仿佛一点也感知不到这边的动静一般。
今日是她生辰,太子殿下也来了。
自方才起,他们在这儿玩笑,他便在与父亲对弈。
不管有多少女子悄悄朝他看去,太子殿下都不曾施舍过一个眼神。
如今见他似乎甚至没有注意到多了一人,江婉宁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是她多虑了。
太子殿下这般举世无双的人中龙凤,如何会看得上身份微贱的庶女。
庶女这种下贱的存在,就是天生给人做妾当玩物的东西。
但江婉宁觉得,江攸宁这种让人生厌的家伙,哪怕送上门,太子也不会多看一眼。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却总觉得,如今的江攸宁有些不对劲,从前阵子开始,便非常的不对劲。
不过,眼前的一切让她慢慢安下了心。
哪怕心中千头万绪,江婉宁也只是沉默了片刻,她关切道:“妹妹不舒服吗,不舒服便罢了,也不是非要来的。”
江攸宁轻轻地摇摇头:“没什么大碍的,姐姐生辰,妹妹自然是要来的。”
江攸宁江手中的一只木盒递给江婉宁道:“这是妹妹送给姐姐的礼物,姐姐千万不要嫌弃。”
那是一只非常朴素的盒子,几乎没有任何特别,一旁的宾客露出了十分嫌弃的表情。
庶女真是庶女,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一点好东西都舍不得拿出来,用这种东西糊弄嫡姐,也是好意思。
江婉宁正要摇头大度地说无妨时,江卉宁已经冷嗤了一声凑上去看了一眼。
甚至打开了那只木盒,里面一只朴素的素簪就这么暴露在了众人的眼前。
女宾们的神色都有些微妙。
就这种东西?
江卉宁道:“四姐姐,你怎么就拿这么个东西糊弄三姐姐?也太小气了吧!三姐姐身旁下人有的东西都比这个好吧。”
看着江攸宁惶然无措的神情,江婉宁的脸色变了。
卉儿真是被母亲宠坏了,心思竟然这样简单得愚蠢。
江攸宁手中为何只有比下人都不如的东西?还不是因为全被她想方设法地都抢光了么。
江攸宁无论如何也是江家的姑娘,若她过得比下人还不如,那旁人会如何看待她们这些嫡女?
江婉宁在这一刻,只有一种想法,这一切不会是江攸宁的计策吧,那她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几乎!
果然,她看见江攸宁的目光轻颤着。
江攸宁才要开口。
这个时候,铃音突然在江婉宁的面前跪了下去。
她跪得动作幅度极大,江振南和正与之对弈的萧景珩,全都看了过来。
萧景珩微微皱了皱眉,江振南忙向他致歉:“府上下人不懂事,惊扰殿下了。”
萧景珩看了一眼正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江攸宁道:“无妨。”
江振南行了一礼后,起身走过去,皱了皱眉,刚想询问是怎么回事,就听见那边在说这话。
铃音哭着在向江卉宁解释:“五姑娘您误会了,四姑娘绝无糊弄之意,这枚簪子已是四姑娘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东西,是四姑娘她姨娘唯一留下的东西了。”
铃音替四姑娘觉得委屈和难受,有些话,四姑娘不想说出来叫人为难,她一定要帮她说……
江攸宁看着她干瘦单薄的肩膀,沉默不语。
真是傻,自己都过得那么不好了,竟然还想着帮旁人说话。
不过,倒也省得她亲自装了。
江攸宁故意道:“铃音,别说了。”
看着周围人复杂的目光,她的心里有种捉弄人的快感。
可铃音见她如此,更觉悲怆。
“三姑娘,奴婢知道您最心善了,求求您,帮帮我们姑娘吧。”
铃音的话语一出,江攸宁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种命不久矣的感觉,她看着铃音,真心觉得这个小姑娘有意思。
铃音道:“姑娘已经病了好些日子了,就在来之前还昏睡着,但一听到您生辰便执意要来,还将这只重要的簪子给了您,可前阵子,即便是没钱买药,任凭病得越发严重,她都舍不得当掉买药,您对四姑娘真的很重要。”
江攸宁本来在听热闹,可看着那么多人朝自己看过来。
她表面‘痛心’地抹了抹泪,实则觉得好玩。
低着头,肩膀微微垮着,唇边却在笑。
忽然,她感觉到一阵强烈的、被盯上的感觉,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像是在狼群中,被群狼围着,那一双双绿色的眼睛盯着她,汗毛倒竖的感觉。
她警惕地抬眸,暗暗用余光往目光来源处看去,正好和不远处的萧景珩四目相对。
说是四目相对,但也有可能是她的错觉,他似乎是在看她,但仔细瞧,又似乎在看江婉宁。
是她太放心警惕了,没想过他会看自己。
不过还好,他确实不将她放在眼里,自然不会瞧过来,江攸宁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太危险了。
她并不想在他的面前暴露自己的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