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明此言一出,众人顿时面面相觑。王世兴更是‘噗’得一声直接笑了出来,他用折扇指着楼明道:“楼解元,你要编理由也要编个好一点的,起题承题你是解元,但这撒谎的水平也就是个童生水平。”
“是啊,”有人附和道:“谁不知道今年新科解元楼明楼云逸,十岁才开始读书,但十四岁即为案首而进学,进学当年岁试、科试皆是上等。如此才学,愿意资助的士绅怕是能将门槛踏破,怎么可能会家徒四壁?”
楼明循声望去,说话的举子他倒是有些印象,貌似是姓陆,他当即回道:“陆兄何出此言?昔日‘五柳先生’不为五斗米而折腰,我既有县衙发的廪米过活又何必为一点银钱便折腰于他人?”
“孟子有云:‘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宫室之美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妻妾之奉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所识穷乏者得我而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谓失其本心。’我看陆兄读书却是读多了失了本心!”
“至于王公子适才所言更是不足以与论!”
说完楼明施施然地坐了下来。
“不愧是解元郎!果然是伶牙俐齿,”王世兴怒极反笑,“那请问楼解元,你二十天前连多留西安五六天的盘缠都没有,现在怎么又有钱了呢?怕不是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而为之了?这是不是失了本心!”
“我看王公子不仅是不知《诗经》,怕是《孟子》也没读过!”楼明这会儿也不站起来了,而是直接坐着回道:
“我适才所说的孟子之言前面还有一段:‘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呼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青莲居士曾有诗言:‘安能催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我中举之前,接受别人资助就是让我‘催眉折腰事权贵’,乞人宁死不食嗟来之食,我自然不肯‘为五斗米而折腰’。”
“而我中举之后,此时却是上门贺喜的人‘摧眉折腰事新贵’了,我受了贺仪既不用‘催眉’也不用‘折腰’,这两者岂可同日而语!”
“你...你...”王世兴肚子本来就没什么墨水,除了子假父威也就会凌虐姬妾迫害良民,此时竟被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坐在王世兴身边的薛亨心里也十分厌恶王世兴,不过他见王世兴下不来台,还是打圆场道:“不至于此,不至于此,王公子,我代云逸兄敬你一杯,就当代他赔罪了。”
薛亨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却让王世兴更加暴怒了:“薛亨,给你脸了是吧,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匠人而已,就你也配给本公子敬酒?给我滚呐!”
说着他竟劈手夺过薛亨手中的酒杯,一把将杯中的酒全都泼在了薛亨的脸上!
薛亨自放榜之后就一直留居西安,四处拜访结交新科举子,是以现场举子大多与薛亨有旧,此时见薛亨受辱,当即有很多人面露愠色,有人当场就要发作为薛亨找回场子。
却见薛亨轻轻擦去脸上的酒渍,强笑着说道:“王公子说的是,我只是个匠人,确实不够资格给您敬酒。是薛某冒犯了。”
众人脸上的愠色顿时转为鄙夷,当场就有人嘀咕道:“亏我之前还将他引为知己,没想到竟是个孬种!”骂的那也是相当粗鲁,但不少人闻言却暗暗点头。
却见郭庄闻言站起身来,先是怒视了那个骂薛亨孬种的举子,然后对薛亨说道:“道行兄,何至于此?你虽是匠籍,但毕竟是今科乡试亚元!真论起来,这王世兴还要叫你一声老爷!今天这事就算闹到巡抚衙门,他王世兴也要向你道歉!”
“怎么?薛亨,要我叫你一声薛老爷吗?要我向你道歉吗?”王世兴乜了郭庄一眼,不理郭庄,而是对着薛亨说道。
“子莅,不干你的事,”薛亨连忙对郭庄说道,然后对着王世兴赔笑道:“王公子莫要拿在下开玩笑了,千错万错都是在下的错。”
“道行兄!王世兴如此跋扈,众目睽睽,你没必要在这里唾面自干!”郭庄还是忍不住劝道。
“哈哈,《新唐书·娄师德传》有载:‘其弟守代州,辞之官,教之耐事。弟曰:“有人唾面,洁之乃已。”师德曰:“未也,洁之,是违其怒,正使自干耳。’”有人用唾面自干典故出言嘲讽道:
“娄师德唾面自干说的可是让脸上的唾沫自己干了,薛兄这可没做到唾面自干的程度,他可是把脸上的酒渍全都擦干了。”
“你...”郭庄大怒,他正要驳斥这个出言不逊的举子,却见薛亨低喝了一声:“子莅,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此事你真的不要管了!”
“道行兄,你是本届乡试的亚元,这是乡试总裁邹御史(指邹应龙,邹应龙此时任广西道监察御史)亲点的,你是邹御史的门生,代表的也是邹御史的脸面!”楼明忍不住站起来开口了,毕竟薛亨受辱起因却是代他敬酒:
“我等也同样都是邹御史的门生,论起来我们是同窗!他王世兴适才羞辱的不是你一个人,而是羞辱了今科所有举子!这事王世兴不仅要给你一个交代,更是要给嘉靖四十年陕西辛酉科乡试一百三十三位举子一个交代!”
楼明本以为这样说能让薛亨支棱起来,没想到薛亨却道:“子莅兄、云逸兄,你们的好意我真的心领了,但此事你们真的不要再管了。”说到最后,薛亨的语气已满是哀求。
王世兴闻言当即得意地对楼明笑了笑。
楼明没想到薛亨竟软弱至此,心里也是怒其不争。
他心里也有点窝火,当即对在场举子一拱手,然后道:“王世兴如此跋扈,如此羞辱我等,我看这宴也没必要办下去了!我先走一步!恕不奉陪!”说着一拂袖,转身朝大堂门口行去。
郭庄闻言也是拱手给众人行了一礼,对薛亨说道:“今晚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薛兄今后好自为之吧。”说着也是转身追随楼明而去。
赵应龙犹豫了一下,他看了看薛亨,最终叹了口气,也起身拱手转身离开。
正当楼明等人走到大堂门口准备开门时,却听见王世兴一声大喝:“现在谁都不许走!有巡抚衙门公文在此,我看谁敢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