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明自然是不清楚刘教谕和马文瑞的心思。
他在朱红大门前稍稍驻足了一会儿，然后叩门道：“安定县教谕刘述林世侄楼明前来拜谒，有信件为凭，还请劳烦通报一声。”
述林就是刘教谕的字，那日刘教谕前来贺喜，当时为了拉关系，随便扯了个世兄弟的辈分，后面刘教谕想到要撮合楼明和他外甥女，这辈分可不能乱，和楼明处熟了之后，又重新定了个世叔侄的名分。倒是颇让人啼笑皆非。
楼明叩门后不多时，朱红色的大门悠然开启，一位身着青色布袄的小厮，从门缝中钻了出来。
楼明见状立刻将刘教谕的信递了上去，那小厮双手接过信来，看了看信阙，然后好奇地打量着楼明：“老爷就是今年新科解元？老姑爷十天前已经来过信了，外面天气冷，老爷快进来罢。”
说着，把信揣进怀里，转身将两扇朱门完全推开。
楼明道了声谢，紧跟着这小厮进了府。绕过正面的萧墙，便是一片庭院。庭院正中，几棵桃树伸展着光秃秃的枝桠，与周围的朱红色墙壁及皑皑白雪倒是相映成趣，可惜来来往往忙着清理积雪的家仆婢女们将这份意境破坏的一干二净。
早有下人将楼明到了的消息报了上去，楼明适才进门，就见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迎面走了过来，正是马府的管家吴武。两人相互见了礼，便由吴管家带着楼明去拜见马文瑞。
大堂正厅，马文瑞正来回踱步，刘教谕之前来信倒是将楼明的品行相貌夸了个底朝天，楼明又不过十八岁便中了解元，马文瑞自然是极其想促成这门亲事的。既然有了岳父见女婿的心思，这心情自然难免会紧张。
没一会儿，便有下人通报楼明快到了，马文瑞犹豫了一下向大堂门口迎去，虽说他是长辈又是楼明主动来拜访，但他是秀才出身而楼明是举人，所以姿态放低一点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吴管家将楼明带到正厅门口，介绍道：“这位就是东家。”
说完，他接过楼明的行李，退开到了一旁。
楼明主动行礼道：“晚辈楼明拜见伯父。”说着递上了他准备的登门礼，这是一套文房四宝，是楼明进城之后买的，也算是投其所好，足足花了二十两银子。
而马文瑞则是先细细打量了楼明一番：只见楼明脚穿青缎黑底小朝靴，外罩缎质圆领玉色青边长衫，腰系革带，头发用一根银色丝带束住，全身上下并无特别装饰，但朝气蓬勃，端是一个翩翩少年郎。
马文瑞越看越满意，当即接过礼物，热情地道：“述林都写信给我说了，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这段时间贤侄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吧。我这里平时冷清的很，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小子一个跟贤侄一般大，一个都三十了，到现在还在庠进学。”
说着，马文瑞拉着楼明进了正厅坐下，然后拿起楼明送的文房四宝，道：“贤侄既然送了一副文房四宝，那不如再留下个墨宝，不然未免不美。”
楼明既然被点为解元，字自然是写的非常好的，这种小事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当即同意了。
于是马文瑞亲自为楼明研磨，就用的楼明送的文房四宝。
楼明想了想，没有用科举考试中常用的‘馆阁体’，而是用了他最擅长的‘瘦金楷体’一口气写下了北宋张载的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是楼明前世非常喜欢的一句话，马家又是个书香世家，写这句话正合适。
“好字！好志！”马文瑞在一旁赞道：“来人呐，把这副字给小姐送过去。”
当即有下人进来收拾了起来。
马文瑞拉着楼明又坐了下来，继续道：“实不相瞒，贤侄这幅字正是为小女求得，小女生平最爱书法，贤弟既然是解元郎，字想必写的是极好，她可是惦记着贤侄的字很久了。”
马文瑞有意无意提到自己的女儿，也是提前给自己的女儿铺人设，到时候安排见面也更加顺理成章。
“伯父过奖了。”楼明自然不知道马文瑞的小心思，他实在不想再聊这些毫无意义的事了，当即转移话题道：“我听刘世叔说本月十五也就是几天后，巡抚衙门要宴请诸位新科举子，是为鹿鸣宴。不知伯父对这鹿鸣宴可有了解？”
聊到这，马文瑞也严肃了起来，他想了想说道：“这鹿鸣宴是自唐代时流传下的一种传统，于乡试放榜次日，由各高官官宴请新科举人。因于饮宴之中必须先奏响《鹿鸣》之曲，随后朗读《鹿鸣》之歌以活跃气氛，因此得名‘鹿鸣宴’。”
“这宴本身倒是没有问题，可问题是贤侄放榜之时不在西安，导致这鹿鸣宴延期，这可是招了不少嫉恨呐。”
楼明闻言，倒是不慌：“我即是解元，有人羡慕，自然就有人嫉恨，何必在意这些宵小之徒？”
马文瑞闻言，赞了一句：“贤侄好心性！”然后摇头道：“旁人嫉恨自然是无关紧要，怕就是这陕西巡抚王以禄王抚台似乎也对你这个新科解元颇为不满。”
这下楼明倒是愣住了，堂堂一省巡抚，朝廷二品大员，因为这事记恨他一个小小举人？这么小心眼？应该不至于吧？
似是看出了楼明心中所想，马文瑞摇头道：“此事没那么简单，坊间倒是有些传闻。”
说着，马文瑞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王抚台是严阁老的人，而此次陕西乡试总裁邹应龙邹御史是徐阁老的人，此次乡试两人似乎闹的相当不愉快，我觉得王抚台不待见你应该与此有关。具体我也不甚清楚，不过可以尽量帮贤侄打听打听。”
严阁老？徐阁老？严嵩？徐阶？而且自己记得不错的话，严嵩是嘉靖四十一年倒台的，王以禄是严嵩的人，那岂不是蹦跶不了多久了？
楼明皱了皱眉头，正欲细问，却见一个下人来报：“禀东家、楼老爷，门外有四个举人老爷来访，说是有请帖给楼老爷，为首举人老爷的自称薛亨，当是今年乡试亚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