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后，终于一切安静下来，王耀顿时觉得乏味，他看着家里的院子和旁边的鸭圈鸡窝。
灰色的鸭子呆头呆脑，总是带着受惊的神态，时不时地“嘎嘎”叫两声，与之相比，母鸡们则显得机灵多了，脚步和脖子一样灵活，不停地走来走去，看东看西。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它们都比王耀自由。
“我混得还不如这些鸡鸭！”
想着秀兰刚才说的话，再想想前世今生，王耀思绪万千。
他本来应该有一个哥哥的。
如果他有一个哥哥，是不是可以不怕温立虎超他们？是不是挨打就少一些？
这个假设难以验证。
他顿时生出一丝怅然若失的感觉。
按照常理来说，孩子的夭折会让父母更加珍视其他孩子，很显然对于王耀一家来说，并没有。
王耀出生在80年代末。
那时候改革开放已经进行了十来年，但是这华北平原上的农村依然很落后。
相比于祖辈父辈听过的、见过的、吃过的苦，失去一个孩子这种事，只在刚发生时有些伤心，而在随后的生活中并不值得一提。
大家生活一般贫苦，一般节俭，家里的配房多是土坯墙，厨棚和厕所是用玉米杆围成的简陋棚子。
泥糊的柴火灶，炒菜的时候用勺子从坛子里面舀出一勺油小心翼翼地放进锅里，然后怕糊锅就会多加水，冬天只有窖藏的白菜和一缸腌萝卜下饭。
书包和布鞋一样是用旧衣服的碎布做成的，过年的时候才有一身新衣服，而且大了两三号，只为了多穿几年。
衣食上的不足还是其次，多数父母带孩子的习惯还和旧时观念一样简单粗暴。
大的带小的，小的跟大的，孩子打架了不问青红皂白，一人先给一巴掌，两口子吵架的时候从来不顾及孩子的感受。
王耀有时候感觉自己就跟家里养的鸡鸭一样，只给一口吃食，任凭你想什么，叫什么，叫得烦人了就骂几句踹两脚。
挨打挨骂其实也不算什么，父亲的少言寡语和冷漠，母亲那恨恨的表情和刀子一样的话语，让他备受煎熬。
而最让他受不了的就是父母的吵架。
很多时候，只是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能吵得天翻地覆，恨不得杀了对方。
大人们许多都是这样，夜里时不时就能听见村庄里此起彼伏的吵架声和哭声，惹得全村的狗都疯狂嚎叫。
就连温晓慧的父母也是这样，他们平日里感情很好，却经常因为没有儿子的事吵架。
唯一家庭比较和睦的是温立超家和王涛家。
在外人看来，温立超的爷爷当了几十年的村支书，家里男人都比较强势，也注重体面，而王涛是村里唯一的独生子，家里的经济压力相对小一些。
大人们吵架的表面原因是“贫贱夫妻百事哀”，根本原因却是因为他们的童年更加不堪。
王耀的父母出生在六十年代，爷爷和姥爷出生在二三十年代。
老人会说起他们年幼时的战争年代，日寇如何残忍杀戮平民，一家人在没有粮食吃的情况下，还要担惊受怕四处躲避。
父辈们会说起年幼时缺衣少食，如何为了一口饱饭费尽心机，以至于兄弟姐妹在很多时候宛若仇敌。
因为这些经历，即使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他们还是很没有安全感。
在王耀的印象中，村里和家里一直发生着变化。
土坯墙的配房拆了，父亲和母亲用捡来的旧砖重新盖了西屋，东屋则是买的新砖、请的盖房班建的。
大门，厨房，厕所，影壁，都翻新了，原来的简陋棚子不复存在。
家里有了黑白电视机，小房顶上的水缸也换成了扁平的黑色塑胶袋，加热和保温效果好了许多。
生活的改善都是用劳动所得的积蓄换来的，这有悖于父母节俭的习惯。
几乎每一次花钱，父母都要吵上一架，似乎只有这样他们心里才能好受一些。
王耀并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要如此节俭，就像他们不能理解王耀能吃饱饭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时代变化得太快，大多数人都有点跟不上。
王耀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
聆听着物质贫乏时代的尾声，迎接着精神贫乏时代的冲击。
当然，若非前世活到三十多岁，他也不可能明白这些事，当下没有那么多心情感叹，他的首要任务是安全健康地长大成人。
不知不觉到了傍晚，因为中午没吃饭，王耀本就瘦弱的身体有点吃不消，心慌气短，身体也不由地弓了起来。
秀兰看见了就会训斥：“给我站直了，一天天的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王耀就深吸一口气，站直身体。
终于熬到了晚饭的时候，秀兰让王亮来叫王耀吃饭。
王耀低着头就去吃饭。
吃饭的时候狼吞虎咽，又挨了秀兰训斥：“小心噎死你，知道饿了，以后看你还费罪不。”
王耀一声不吭，只顾往嘴里扒饭。
晚饭后，王大海和其他几个家长被村干部叫去大队部开会。
王耀和王亮洗了澡就回屋了。
两兄弟躺在床上都睡不着，王耀感觉身上的淤青有些麻木，很不舒服。
他想分散一下注意力，就问王亮：“三儿，沙坑那后来怎么样了？”
王亮说：“田磊、杨飞也说不清话，咱爹和王涛爹还以为是你俩落水了，后来到了沙坑那，晓乐爹还有几个大人下水捞人，啥也没捞到，温立虎的爹娘在那哭得那个厉害啊，后来咱娘去了，就把咱爹和我叫回来了，路上还一直骂我。”
“是不是你把我出卖的？”
“不是我不是我，我都不知道你和臭包跑哪里去了，咱爹不让我上跟前，我就躲得远远的，杨飞他们都在沙坑边，兴许是杨飞说的。”
“不可能是杨飞。”
“那就是田磊还有其他人，反正是他们那伙人说的。”
“你这不是废话。”
“反正就是这样，总之不赖我。”
王耀听了，正要问别的，就听见秀兰在窗户外面喊：
“几点了还说话，赶快睡觉！”
王耀立刻闭嘴。
接着就听见秀兰出了大门，又把大门锁上，脚步匆匆的出了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