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瞒你说，”黑门说，把灵安飘忽的思路给拉了回来，“爱情在所有感情里，最强烈最容易让人沉迷生恨。在神祇眼里，整个人世就像小孩，连最基本的感情都协调不了，整天哭哭啼啼寻求满足，祈求不来就使性子，抱怨，咒骂，使坏，一点成长的能力都没有。”
“你不也是，”灵安嘲弄，“神祇有能力有视角去接收更高的讯息，普通人可没有，两眼只可见方寸。”
黑门沉默了一会，思考着什么，他审视内心，对萤时的爱来得这样经久不息，又这样矛盾，像飘浮在心头的毛絮，明明没有根系可以轻易地吹走，他的心却只能任由她挡在眼前。
“或许是因为仁者的宽纵，才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去调控。”黑门漫不经心地分析。
灵安轻轻哼了一声，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驳回去。她不明白整个御界是如何运行掌管人世的，而仁者又具体在做着什么。只是零碎地知道一点关于三魂七魄的能力而已。
面对“诋毁“闷声咽下?灵安摇摇头，但以她目前的认知实在是没资格讨论着个，因此想了想后只能略带孩子气地反驳说:“利益之间的纠葛，还有阴暗自私的东西在里面胡搅蛮缠，如果没有这些，或许也不至于这样慢。”
“必然是仁者和施者的原因，世人连善与恶之间的最基本的变化规律都不懂。”
“施者？”灵安赶紧问道。
“黄色明魄，跃魂中的文魂，飞升御界之后称为施者，掌管人世文化。”黑门敷衍道。他并不想解释太多，作为一个飞升不了的仁魂，知道太多只会平添无谓的思绪。
黑门的敷衍如同一只大手，把灵安从初尝仁魂魂力的兴奋中拉回了现实，心情直直地沉了下去，把思绪重新埋了起来。为了转移这份失落，灵安不再说什么，坐在窗前安静地看着外面的场景，看着密林变成荒原，荒原又长出稀稀落落的草，枯草间的绿意变得越来越浓密，一直到再也听不见河川喘急的激流声。然后出现了云卷云舒，再然后，竟然有一条羊肠小道突兀的出现在山上，路边如同小树一样粗壮的竹子上还挂着一条红色烂布条，于是人间烟火夹带着杂燥的气息意外的笼罩了过来。
“我怎么不觉得太饿？”灵安想，肚子干瘪了两个日夜，在这狭小空间里一晃而过，她甚至都没有想着出去透透气。
原本以为在天黑之前会出现一个小村庄，灵安翘首以盼的等着能有点饭吃。黑色天幕从马车周围渐渐落下，还是没有走出这座竹子林。
深夜，马车顶着一轮小小光火在漆黑的林子里走着。偶尔慢下来吃一口路边感兴趣的叶子。有时会突然嘶鸣一声，但都被黑门严厉地呵斥声打断了。
就在灵安听着周围猫头鹰鬼泣森森的声音想躺下的时候，一阵整齐划一的脚踏声断断续续响了起来。
“一支队伍？”灵安想。
确实是一支队伍，背着刀剑在深夜里赶往战场。
声音越来越近，林里的鸟哗啦啦被惊飞起来，往漆黑的上空四散而逃。哗啦啦的巨响把刀剑碰撞声和脚踏声都掩盖了。
然后，惊鸟都飞远了，脚踏声同时也停了下来。灵安疑惑地掀开帘子，队伍竟然是被巨马逼停的。或许它是为了表示不满吧，竟然没有越过队伍，还理直气壮地迎面站在队伍对面。
两百多人的小军队都惊异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不敢轻举妄动。
黑门坐在外面头抵着胸，闭着眼睛睡得很沉。
两个骑马的士兵举着火把气势汹汹地跑过来，围着巨马来来回回看了好一会。他们的马只有巨马的一半高。
场面显得非常滑稽。
两个骑马士兵眼里的新奇简直要蹦出来，队伍里的士兵也是翘首以忘，不约而同地将火把举得更高了一些。
“小孩？小孩？”其中一个稍高个子的士兵冲着黑门大声喊。
黑门没有动。
于是另一个士兵走到车窗外猛地拉开帘子。
一张皱皱巴巴的老脸在暗影里突然出现，士兵肌肉猛地一紧，双眼凝视向这张面无表情的脸，希望能感受到活人的气息。
黑门还是没有醒来的意思。灵安只能走出来，弯腰驼背颤颤巍巍走到巨马面前，询问地看向它，希望它不要耍小脾气了。
换来的只有一口粗气，和不理睬的眼神。
“你们可以分开走过去，没必要一直这样整齐。”灵安心虚地提议，声音嘶哑而虚弱。
“你懂什么，快些让让。”士兵大声呵斥。
灵安看了看无动于衷的黑门无奈地摇摇头，正当她打算用黑魂强迫士兵同意时，巨马缓缓地迈开了步子，然后直接就闪到了队伍末尾。
马车竟然突然消失了，队伍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东张西望的寻找，很快，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末尾，两个骑马的士兵满脸狐疑地对望了一下，鼓足勇气往队伍末尾跑去。
此时，突然又有几只飞鸟受惊而起。气氛变得更加吊诡。
灵安看着队伍末尾的马车深深叹了口气，用力迈动开老腿，但无论她觉得多有力气，也只觉得肌肉僵硬，脱离了把控。
但也正是因为行动缓慢，才让她发现了队伍中间的囚车。
潮湿陈旧的小囚笼里，原本只有五六个人的空间，却挤了有二十几个人，二十几个年轻女人站在里面，像被悬吊的鱼干，一个挨着一个几乎一动都不能动。因太过于拥挤，她们踮起脚尖，双手抬起来搭在旁边人的肩膀上。
囚车太高了，灵安看不清她们的面貌表情。可想而知，她们被身体上的苦难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感情上的折磨反而是模糊的了。
成年人的悲苦向来引不起灵安的同情，都是自私的个体，谁都不可能绝对的无辜。
但就在即将要走过去的时候，那些踮起的脚中间竟然有一双小小的赤脚，上面沾满黑乎乎的污垢，像一根刺刺进灵安的眼睛里。
骑马士兵跑到巨马跟前审视了一番，不敢轻易惊扰马车上熟睡的小孩，因此试探了很久。他们评估巨马的智商，设想抢走巨马的后果。
灵安步履蹒跚地慢慢走回囚车跟前，周围的士兵直勾勾地盯着她，想出手却又心生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