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导读
所谓的“美国梦”,就是一种相信只要通过个人努力和不懈奋斗,便能在美国获得更好生活的信仰,它不依赖于任何特殊的社会阶级出身,也不凭借父母、亲友或其他社会关系的非正常援助,而是靠着自己的勤奋、勇气、创意和决心迈向富裕的梦想。
形象地说,“美国梦”就像一个停车场,只有1000个车位,却有2000辆车,只有勤快早起的人才能抢到车位,实现自己的“美国梦”,而懒惰的人就只能停在很远的路边,他们没有梦想或只有噩梦。
在2007年的美国就业市场上,高薪岗位7180万个,而全部工作岗位1.38亿,两者比例大约也是1∶2。到2013年,高薪岗位下降到6760万,全部就业机会净减少250万,而人口净增加了1500万。就业之难,难于上青天。
从收入上看,占就业人口90%的绝大多数美国人,他们的实际收入比1970年还少1%,真实消费能力倒退了40多年,而10%的富人集团席卷了国民收入的50%,比1970年高出17个百分点!
对于美国人而言,等待停车的人更多了,但停车场的车位却更少了,而且10%的极少数人的车子占了一半的车位。从统计上看,无论人们怎样努力,更多的人已经注定将被排除在停车场之外,这就是“美国梦”幻灭的必然。
一个生机勃勃和充满梦想的社会,其就业的“停车场”应该越来越大,车位越来越多,更多的人将有更大的机会成功“泊车”,这是人们坚信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够获得更好生活的前提。
究竟是什么因素导致了“美国梦”的幻灭?今天的中国能够从中吸取什么样的教训?这将是本章探讨的主题。
在华尔街,总统吃了闭门羹
2009年9月14日,美国总统奥巴马信心满满地来到了华尔街,他此行的目的有两个:一是敲打华尔街的大佬们,二是敦促他们支持金融改革。
此时,总统的自我感觉相当良好,他的竞选口号“我们必须改变”早已家喻户晓,深得人心。美国人正在金融危机中挣扎,失业的打击,负债的煎熬,都赶不上失去家园的痛苦,而危机的元凶祸首华尔街,居然拿着纳税人的救助,领到了比危机前还要夸张的巨额奖金,这怎么能让普通的美国人心平气和?美国社会对华尔街的情绪已经从不满升级到愤怒,甚至是仇恨。美国人迫切需要一个能够改变这个国家的英雄总统,而奥巴马自以为就是他们心目中的那个英雄。
奥巴马还有一个更自信的理由,因为他是华尔街的大救星。在拯救华尔街的行动中,以他为首的美国政府是花了血本的。救助银行的措施一项接着一项,国库中纳税人的银子,源源不断地填进华尔街那巨大无比的资产黑洞。有形的救助规模已然前所未有,无形的输血就更为惊人,在华尔街危在旦夕的时刻,仅美联储的临时流动性救援就高达16万亿美元,远远高出财政救助的数量级。还有大规模的QE政策,以贬值货币和巨额赤字为代价,无异于向纳税人强行抽血,以补贴华尔街的贪婪。在奥巴马看来,华尔街欠他的人情比天高比海深。
这一天正好又是雷曼兄弟破产一周年的“祭日”,也是总统向华尔街推销金融改革的黄道吉日,他可以尽情地忆往思今,痛陈时弊,凝聚共识,共创改革大业,而华尔街的大佬们定然是羞愧交加,谦卑恭谨,洗心革面,准备重新做人。携强烈的民意和大救星的心态,奥巴马斗志昂扬地踏上了华尔街的演讲台,他的中心话题就是要让华尔街的贪婪“付出代价”。
结果却让奥巴马大吃一惊,华尔街的大佬们居然一个都没来!按照《华尔街日报》的说法就是:“没有一个美国大银行的CEO出席(总统的演讲)。”[1]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大佬们不知道总统要来华尔街?当然不是,总统演讲的通知早就送到了大佬们的手中,新闻报道满天飞,纽约的大街小巷都知道。大佬们不来,却派了一群小喽啰来充场面,微笑、鼓掌、闪光灯一样不少,就是缺了最主要的听众,金融改革的大计大佬们不来捧场,和小喽啰们说了也白说。
奥巴马的脸面有点挂不住了,这时他才明白,什么民意,什么总统,什么监管,什么改革,在华尔街大佬们看来,这些算个鸟!总统大老远跑来华尔街想教训大佬们很“贪婪”?那就别怪大佬们不给总统面子!
既然来了,奥巴马只有硬着头皮开讲,只是原先想敲打大佬们,结果却反被大佬们敲打:
“听清楚我的话:我们将不会回到那个鲁莽和没有节制的时代,它们正是造成危机的核心,太多的人仅仅被挣快钱和高额奖金的欲望所驱使。”
奥巴马心里很清楚,这样的话在华尔街听起来相当刺耳,大佬们正是讨厌这些说法才缺席。但是,华尔街的贪婪几乎葬送了美国经济,要不是政府拿着纳税人的钱来补贴华尔街,哪里会有金融市场的反弹?知恩不图报也就算了,就连出席总统演讲这点起码的礼貌都没有,华尔街的傲慢让奥巴马一肚子火。
“(金融市场)回归正常,不能让人产生自满……不幸的是,金融行业中的某些人误读了现状。雷曼兄弟的破产和我们仍在其中挣扎的金融危机,并没有让他们获得应有的教训,他们选择忽视这些教训。”
大佬们对总统的救星心态非常反感,没有华尔街的竞选经费,奥巴马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议员而已,是大佬们把奥巴马送进了白宫,现在居然还端起救星的架子!谁是谁的救星都搞不清,还想来教训大佬们,真是岂有此理!
“总而言之,我们将提出大萧条时代以来最具雄心的金融监管改革方案。但是我想强调,这些改革都是基于一个简单的原则:我们应该制定透明和问责的明确规则。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确保市场将鼓励负责任,而不是鲁莽的行为;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确保奖励完全诚实和严格守法的人们,而不是那些试图钻监管漏洞的家伙。”[2]
奥巴马声嘶力竭地推销着他的金融改革,这是他准备留在青史上的两大政绩之一。无奈,华尔街对他的金融改革显然没有兴趣,对限制大佬们贪婪的监管就更加反感。
奥巴马在华尔街没见上大佬们,改革大计毕竟需要他们的参与和支持。于是,2009年12月14日,总统再度邀请大佬们到白宫面议。结果,几个主要的大佬再次缺席,借口是华盛顿当天大雾,他们的飞机从纽约过来有问题。其实,他们也可以坐90分钟的火车赶到华盛顿,只比飞机多30分钟而已。
或者是大佬们的时间真的很宝贵,也许是他们压根儿就懒得听总统絮叨,反正该来的还是没来,总统继续演着独角戏。
总统奈何不了华尔街,那国会能够通过立法来遏制华尔街的贪婪吗?
立法倒是搞出了一个,这就是总统和国会一直忙活的金融改革法案——《多德—弗兰克法案》,该法案号称是“大萧条”以来最全面、最严厉的金融改革法案,必将成为与《格拉斯—斯蒂格尔法案》(《1933年银行法案》)齐名的金融监管的里程碑。
“沃克尔规则”
在《多德—弗兰克法案》的诸多条款里面,最接近《格拉斯—斯蒂格尔法案》精神实质的就是所谓的“沃克尔规则”了。它们都坚持一个极简单的原则:银行不能只顾冒险赚钱,而将储户的存款置于风险之下。
银行的本质就是为社会托管资产,并提供货币服务,它的正当利润应该源于这种服务所收取的服务费,如贷款利息就是借款人向银行支付的货币服务费。在历史上和现实中,由于货币的特殊性质,银行逐渐借助货币服务的垄断地位,谋取了在其他领域中越来越大的利益,并最终使之合法化。
在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之前,银行可以参与股票市场的投机,而将储户的存款暴露在高度风险之下,如果投机赚钱,都是银行的利润;如果赔钱倒闭,储户的存款也将化为乌有,银行的冒险行为实际上违背了储户的意志,强行绑架了他们的存款。《格拉斯—斯蒂格尔法案》将商业银行与投资银行进行彻底分离,就是为了杜绝储户存款不应该遭受的风险。存款保险制度的建立,目的在于促使由纳税人担保的商业银行,必须放弃高风险投机的诱惑。投资银行可以继续冒风险,但别指望纳税人来拯救。
在大英帝国时代,银行冒险的代价极高,银行如果破产,银行家的私人财产将被储户无限索赔,直到19世纪中后期,有限责任的银行才开始流行。但在金本位的严格制约之下,银行一般都不敢过度冒险。相对于从前英国银行的保守传统,美国银行的做法更像西部牛仔。
20世纪60年代美元开始大规模超发以来,钱越来越多,钱生钱的欲望越来越强烈,贪婪开始毫无顾忌地冲撞一切阻碍。20世纪70年代废除金本位,80年代金融自由化,终于导致了90年代末《格拉斯—斯蒂格尔法案》的终结。
21世纪更是一个金钱突破各种监管,冲击所有国界,追逐一切利润的疯狂时代,18世纪的欧洲,19世纪的英国,20世纪的美国,都不曾见识过金钱拥有如此巨大的全球能量。
肆无忌惮的贪婪,不仅导致了2008年席卷全球的金融海啸,而且也是下一场更大危机的策源地。如何将疯狂的金钱魔兽关进笼子里,这绝对是一项世界级的难题。
奥巴马的金融改革方案中,原本没有驯服金钱魔兽的条款,所谓保护消费者、系统风险监测、破产有序清偿、衍生品清算和交易等内容,都是在控制金钱魔兽最终所造成的损失,而不是在遏制疯狂贪婪的源头。真正有可能对金钱魔兽产生约束力的就是“沃克尔规则”。
沃克尔是20世纪80年代初美联储叱咤风云的铁腕主席,对付高通胀敢用高利率的杀手锏,宁可承受经济衰退,也要捍卫美元地位,算是相当有胆色的一个人物。他的主张是,银行必须切断自己与对冲基金,或私募股权基金的直接联系,并且他们自营交易的规模也必须受到限制。
作为奥巴马的金融高参,沃克尔在其他问题上不得不迁就萨默斯或盖特纳,他毕竟是早已被边缘化的人物,但在涉及金融改革最重大的原则问题上,沃克尔却是惊人的“难缠”,奥巴马最终同意将“沃克尔规则”增补进金融改革法案。
银行参与对冲基金或私募股权,这当然就像20世纪30年代银行参与股票市场投机一样,赚了归自己,而现在即便赔了也有纳税人当冤大头,风险不冒白不冒,好处不占白不占。自营交易(Proprietary Trading)的问题比较复杂,这也是华尔街与新法反复拉锯的最主要的条款。自营交易是否合乎“沃克尔规则”的关键在于,交易是为了盈利,还是为了对冲风险。如果自营交易的目的是追求盈利,那同样是将储户的存款置于了风险之下,有赚就有赔,赚了是银行的,赔不起又怎么办?储户损失,纳税人买单,政府收拾烂摊子?
华尔街申辩说,如果我的自营交易就是为了对冲所持有资产的风险,那只能算是买保险,而不是为了赚钱,难道我连规避风险的权力都没有吗?那这个生意就没法做了!
如何区分自营交易的目的,确实很难梳理出泾渭分明的规则。
国会和监管部门对这一规则究竟应该如何在实际中应用,搞出来的方案复杂到令人头痛的地步。事实上,“沃克尔规则”的贯彻,已经变成了和全球变暖、减少贫困、治疗癌症或解决中东冲突同样复杂的问题。
其实,复杂的不是问题本身,而是解决问题的态度。
当沃克尔被一位议员问起如何界定什么是自营交易时,他借用了已故大法官斯图尔特(Potter Stewart)的名言:这就像是“色情文学”,“我看到它就能够辨认出来”。
话糙理不糙,原则很简单,常识即可。
就拿2012年震惊金融市场的“伦敦鲸”事件来说,常识就足以判断它是否违反了“沃克尔规则”。
“伦敦鲸”的覆灭
“伦敦鲸”是摩根大通的交易员布鲁诺·伊科希尔(Bruno Iksil)的绰号,此人在摩根大通的伦敦首席投资办公室(CIO,Chief Investment Office)负责债券衍生品的交易,这位神秘的交易员近年来每年都为摩根大通创造上亿美元的惊人利润。
摩根大通的CIO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它位于当今世界金融最自由、玩法最疯狂的伦敦城。摩根大通号称是银行中的“资产负债表的堡垒”,在华尔街的金融丛林里堪称是“狮子王”。它吸纳了1.1万亿美元的储蓄存款,贷款规模约7000亿美元,存款远高于贷款,它本可以继续贷款给美国的实体经济,促进经济复苏,但是摩根大通却不愿这样做,因为合格的贷款人实在不多,而且贷款这种老旧业务利润不高,风险却不小。于是,摩根大通在存贷款之差中,拿出了3000多亿美元,交给了位于伦敦的CIO办公室进行投资。这个CIO就相当于摩根大通内部的一个超级对冲基金,管理着3230亿美元的庞大资产。
注意,这3230亿的投资基金来自储户存款,如果用于贷款就可以创造就业,如果投资国债和优质债券,也算是安全靠谱,这都算符合“沃克尔规则”。
但是,CIO的“伦敦鲸”们却在摩根大通高风险、高回报、高奖金的文化之中,变成了嗜血的鲨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