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不似春天嫩绿,也不像夏天猛烈,更没有秋的枯黄。
此时,凌冽的寒风欲要刮裂世间万物,余下阴暗。
不知为何,今年云城的冬天意外的漫长。
李妈在厨房忙碌,走到哪都要说一句冷清。
明栀子没有出声制止,毕竟是真的缺少烟火气。以前苏若淳在的时候,亲自来洮荔府的次数屈指可数,平时也只允许李妈做些清洁。其余的添置并未安排。
直到现在,依旧保持着原样。
客卧传出些动静,许是路郢醒了。
明栀子没动,也没急着去看。只顾着眼前要凉的茶,她晃去浮沫,入口微苦,喝起来不是很习惯。
她倒了杯温水走向客卧。
推开门,窗帘紧闭一片黑暗。床上的人影凸起,被突兀的光亮刺激到,微小的蠕动了几下。
明栀子轻车熟路的拉开窗帘,适应了会儿,之后侧头将水杯递给路郢。
“还好吗?”
他缓缓地接过那杯水,抬眼和明栀子的目光相接,黯然无光的眼睛见到她,忽然闪过意味不明的光芒。
两人之间是良久的沉默。
互相在较劲,谁也不想提起昨晚荒唐的一幕幕。
明栀子后背靠着椅子,双臂环胸,长腿交叠。
她有些乏味,很想一走了之。理智又回笼,驱使着她坐下来。
明栀子始终无法心平气和,但说出口的话刻意的压低了几分质问的意思。
“你想说吗?”
“没什么不好说的。昨晚在附近,感觉要烧死的时候,想到你可能在家,我就来了。”
路郢面上云淡风轻,对此只是随意的态度,语气吊儿郎当。
他规避着莫名受伤的事,对于不回消息不做解释,永远是一副干什么都靠自己的心情,谁也不能来干涉,权当玩闹。
明栀子没有追根溯源的癖好,一向不善于逼迫任何人。
浑身发冷发麻,怒意被克制。
“好,随你便。”
等她走后,路郢在一瞬间泄气,像被稀释了精气神。
他萎靡,以无果而终。
从选择明易之的那一刻,就在辜负明栀子信任的边缘。
岛台餐桌上的早餐已经凉了,香气少了大半。
那几碟餐盘有些碍眼,孤零零的摆在那儿。
客卧的人已经走了,被套也重新换过,正开着窗通风。
明栀子胃口不好,直接将食物连带着器具全部丢进垃圾桶。碎裂的瓷片扎破了黑色垃圾袋,混着的香气交杂起来有些冲。
做完这一切,她倚靠在沙发上小歇。
一闭眼,脑海里冷不丁的浮现出路郢腰部的那一道不深不浅的划痕,还有欲言又止的神态。
到这儿,明栀子睡意全无。
微信里没有新的消息,他的聊天界面停留在昨天。
她的眼底恢复清明,心里猜的十有八九,那伤不可能来的平白无故,只能是人为。
可以查,查到的或许是个替死鬼。
而替死鬼也摸不到那个黑影。
思绪如潮水,翻涌而来。
电话铃声打破明栀子的短暂思路,她没起来,没开口。
那边很安静,应该在书房。
明善文踌躇一会,开口的声音略显疲惫。
“老爷子这个月生日,你记得到场。”
提醒不假,但也是个别扭的求和。
明栀子没呛,语调挺平缓:“知道了。”
父女俩像曾经无数次一样,陷入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境地。但也没主动挂电话,看似不在乎又在特意注意。
“回来吧。”
明栀子拿远的手机被推回来点,对此提议,不置一词。
明家苑和洮荔府无法相提并论,那天明栀子说的话,是发自内心的并非戏言。
“祝您生活幸福美满,儿孙满堂。”
稀薄的亲情早就伴随着明栀子的成长历程淡去了。其实她很想问明善文是否知道自己是如何长大的,如何在父爱缺乏的时间里,坚定的将其从自己的人生剥落的。
如今的情感连接,是愧疚,还是流程。
不过无论是什么,明栀子再也不需要了。
一周的时间过得飞快。
明易之六十大寿的排场比往日大,宴请的门户不分地位高低。
明栀子提前准备好的礼物突然发现磕碰划痕,临近日期,也没有必要拿去修补。
便用了备选方案。
从珍品阁的包装大方又低调,没有喧宾夺主的嫌隙。
市中心到北区的交通一向堵塞,明栀子到达明家老宅时比旁人要晚。
中式庭院到处洋溢着喜气,来往的佣人有条不紊,互相的交谈声把握在适中。
明栀子穿过石子路来的侧厅,将手中的礼品交给前来等候的佣人,她往前一看,老爷子正专心习字。
而在旁侍候的路郢没发觉她的到来。
“爷爷。”
明栀子笑意柔柔,在离着明易之不远处,象征性的躬了躬腰。
她刻意忽略那道灼灼目光,路郢对此只是一笑。
明易之爽朗的拉过明栀子,让出一半的位置来。
和气致祥。
黑墨透进纸张,字体遒劲有力。
意思是和睦融洽,可致吉祥。
“您的字愈发的好了。”
明易之笑而不语,将毛笔搁置到砚台上。背着手离开了长桌前,喊了佣人奉茶。
佣人半跪在案几前,茶水被倒了三半杯,淳淳茶香钻入鼻腔内。
席间主要是明易之和路郢在说话,明栀子则在一旁降低存在感。
明易之举起茶盏,斜晃几下,看向明栀子。
“和气致祥,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最好。”
她莞尔,笑意未进眼底,举止大方娴静但又带着点疏离感。
“爷爷的话自然是好的。”
话至此,要是还推辞倒显得矫情不懂礼数。住在哪里对于明栀子来说,是无所谓的。但明家苑规矩多,上下眼线不少。
归根结底,都不如洮荔府安静自如。
明易之转这指尖的扳指,见她眼见松动,心知不必再劝,把人支去了前厅。
明栀子起身走出侧厅。
顺带着屏退了厅内的佣人。
茶杯里的清茶饮尽,只剩明易之和路郢。
线下没有旁人在,老爷子的话也变得直接起来。
“你想见的人都会来,你可以放心。”
路郢眉弓一顶,狭长的眼内含锋利。他长腿敞着,浑身不羁放纵,但也拿出了几分敬意。
“麻烦您。”
明易之衰老的身躯如同洪钟,坐在那儿不怒自威。
对路郢的话不置可否。
“后悔么?”
老爷子视线定格在缓慢流动的挂表上,虽不看路郢,但话里意有所指。
“茶凉了,您赏小辈个面子,换一换?”
少年肩骨往前送,手肘压在腿面上,看似在说别的事,挺漫不经心的。
明易之突然回想起几个月前的夜晚。
直白的摊牌,欲望不遮掩,说坦荡其实又缺少历练和门道。
但路郢胜在目的被剖白的彻底,想和敢行动到了极致。
明易之答应助他一臂之力,但也要路郢拿出入局的筹码来。
他腰部的伤就是筹码外的加码。
小辈们都被安排在西园。
结交的名利场,众人把持有度,谈笑风生。
屋内笑意不断,明栀子嫌烦,便出来透风。
夜晚的温度很低,她身上的大衣不怎么御寒。
花园不似夏日热烈,明栀子坐在秋千上数着根本见不到的星星。
在数错的第十遍,耳边响起一道声音。
“不冷吗?”
路观嗓音清冽,温润如玉,如青竹。
明栀子起身走到路观身侧,捋顺乱发,眼底浮出清浅的笑。
“好久不见啊观哥,看来是学成归来了?”
路观推开几步,靠在木桩上:“不至于学成归来,只是再也不用当学生了。”
明栀子被逗笑,边说边往前走。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会冷笑话。”
转至拐角处,迎面撞过来一道人影儿。
朦胧夜色笼罩着冷冰冰的少年,没来得及被风吹掉的烟味刮入鼻子内。他抬手动了下吊灯,面色不善。
“怎么?不认识我了?”
明栀子不理解他的狗脾气从何而来,只当犯病。
虽如此,她依旧一本正经的介绍。
“路观哥,这是路郢,我的——”
“继弟,”路郢闲闲的补刀,继而还挺惊讶的:“没想到啊,一个本家的。”
明栀子:“……”
路观礼貌性的伸出手,“你好,我是路观。”
年纪相仿且同性,也不知道两个人怎么擦出了莫名的敌意。
反观路郢,暂且不论显露的敌意,还有藏着的情绪没有爆发。
路观老神在在,扯了句还有事就离开了。
等路观一走,路郢全身的刺才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