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衣纵身一跃,折下了一段枯枝,以枝为刀,虎虎生风的耍了起来,漫天的飞雪如同冬日的精灵,飘飘洒洒,凝聚于枝头,最终变成了一个人,这是个女人的形象,这女人的轮廓和线条是那么的高贵优雅,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李青衣不但给了她动人的线条,还给了她生命和灵魂。
这大汉也不觉得奇怪,因为这种行为在一路上已发生了多次,嘿嘿傻笑道:“客官,天快黑了,前面很远才有客栈,快上车吧。”
李青衣缓缓转过身,发现马车的车辙旁边竟有两排脚印,由西到东一直延伸到远方。
脚印很深,看的出来脚步沉重的快要提不起来,显然这人已不知走了多久,已显得精疲力尽,但他还是不肯歇一歇再走。
李青衣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个时节,所有的人都在温暖的房间里闲话家常,可竟还有人在雪地里奔波受苦,我想他肯定和我一样,充满了孤独寂寞,吾道不孤,吾道不孤。”
那大汉只是一脸无奈,道:“快上车吧,夜里赶路总是诸多不便。”
雪终于停了,天地间却更添肃杀之气,幸好这时已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有些杂乱,却不无章。
这声音虽然比马蹄的声音轻得多,但却是李青衣一直所期待的,所以这声音无论多么细微,他也不会错过,他一直在想着为什么还有人会比他还要寂寞。
他迫不及待的掀开做工精美镶着绣花的小牛皮窗帘,温柔的推开了窗子。
他立刻就看到了走在前面那孤单的人影。
这人步履蹒跚,但却绝不驻足停留,这人既没有带伞,也没有穿着襟帽貂裘,融化了的冰雪,从他的脖子倒灌进去,他也不为所动,只自顾自的埋头走路。
他的个头不高,从背后看起来仍是个少年,可他的脊梁挺得笔直,他的人就像是钢铁铸就,无论饥饿,劳累,疲倦,贫穷都不能令他垂下高傲的头颅。
没有任何事能让他屈服,即使是死亡。
马车终于超过了他,李青衣这时才看见他的脸。
这张坚毅苍白如雪的脸上,没有一丁点因为寒冷觉得痛苦的表情,或者说没有表情。
他的眉毛很黑,也很浓,眼神很清澈,也很纯粹,包罗万象,承载着漫天星辰,他的嘴唇很薄,也很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抿成了一条线,五官虽不算精致,但构建在一起,却很讨别人的喜欢。
这是李青衣平生所见最令他喜欢的一张脸,虽然有些太年轻了些,还不够成熟和稳重,但他敢独自行走江湖,已拥有了足够的胆气和吸引人的魅力。
李青衣古井无波的脸上渐渐有了笑意,他把头从车窗探出去,道:“相逢即是有缘,上车来,我请你喝杯水酒。”
他说话一向简单明了,直抒胸臆。
谁知这少年不仅没有回头看他一眼,甚至脚步都没有稍作停留,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人在说话,仍在踏着厚厚的积雪缓慢前行。
李青衣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天妒英才,年纪轻轻竟是个聋子。”
少年的手突然握住了腰畔的剑柄,道:“你是第二个说我是聋子的人。”
李青衣笑道:“第一个说你是聋子的人是谁?他现在怎么样了?”
少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是我什么人?”
李青衣道:“上来喝口酒,我们就是朋友,多了一个朋友,总是没有坏处的。”
少年道:“靠喝酒交来的朋友,不要也罢。”
李青衣整张脸上都是阳春白雪般的笑意,但他并没有笑出声来,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道:“耿二愣子。”
李青衣道:“好怪的名字,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叫李青衣。”
耿二的眼睛突然眯了起来,从缝隙中射出光亮,道:“你可以走了,可我要你记得,我们还会再见。”
李青衣关上车窗,马车也伴随着“得得得”逐渐远去,耿二愣子的人影也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渐渐的,小黑点也看不见了。
李青衣喝了一大口竹叶青,喃喃道:“好奇怪的少年,我本以为他已在江湖上磨平了棱角,可是他说出的话却那么的天真。”
“我总觉得他好像认得我,他也好像是一个人的影子。”
这是一个平凡的小镇,冬日的阳光,照在小镇的每一个大街小巷,照着大街上唯一酒家的红布招牌,照着迎风招展的“神剑居”。
小镇上的客栈本就算不得大,许是风雪严寒所阻的缘故,依然显得分外宽松,分外安静,只有几桌客人靠在窗前,谈笑风生,喝着暖胃的酥油茶。
除了这几人外,客栈里哪还有别的生意?那戴着帽子端茶倒水的酒保,正伏在桌子上打着盹。
院子里堆着十多辆被草席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镖车,草席上堆满了厚厚的雪,从马屁股上拆下来的木板车,斜斜的插着一面镶着金边的镖旗,被凛冽的寒风吹的左摇右晃,使人完全分辨不出究竟是哪家镖局。
客栈二楼的客人,刚喝了几杯酒,就将脚翘到天上,故意光着膀子,敞开胸襟,展示着他们的豪迈。
李青衣到这里的时候,店伙计还在酣睡,他随意的找了个无人的地方坐了下来,取出腰畔的酒葫芦,自斟自饮。
他酒喝的并不快,但是很优雅,像是在做一件神圣庄严的事。
李青衣的旁边还有一位看起来奇怪的食客,他的面前只有一坛闻起来不是很香的酒,右手边上还有一把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锈剑。
而他的身上,简直连一样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他的衣服光亮亮的,打满了布丁,翘在桌子上的脚上面套了一双一言难尽的草鞋,鞋底还有两个大洞。
但他却不以为意,他靠着墙,翘着脚,眯着微微泛红的眼睛,那长达九尺的魁梧身躯,坐在这小酒店的角落中,就像是条贪睡的猛虎。
阳光透过纱窗斜斜的照射在他黝黑的脸上,照着他瘦削的面庞,照在他乌黑发亮的胡茬子上。
他皱了皱眉,用一只硕大无比的手掌盖在眼睛上沉沉睡去,鼾声如雷。
李青衣收回目光,因为他的碗中已没有了酒。
这时候“神剑居”又有三个人走了进来,这三人块头都很大,声音也大,正在讨论着这一趟镖的曲折离奇,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刀口舔血的亡命徒。
走在前头的大汉腰悬宝剑,耀武扬威,就连那一脸大麻子,都在疯狂的颤动着,看起来神气得很,他一走进酒铺,便纵声大笑道:“醉酒居,这破屋子、烂摊子能有什么好酒?不能让大爷喝的尽兴,看我不扯了你的烂木头。”
他身后一人,圆圆的脸,圆圆的肚子,身上虽也挂着剑,看起来却像是个人畜无害的大头和尚,接着笑道:“钱老大,这你可就错了。”
钱老大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哦?”
大头和尚道:“酒好与不好,全和喝酒之人有关,若你平日里顿顿都是山珍海味,有时候吃点草根树皮你也觉得是稀罕之物。”
钱老大哈哈笑道:“说的在理,喂,卖酒的,好酒好菜,全端上来,莫要扫了大爷吃饭的雅兴。”
几杯酒下肚,那几人的笑声更响了,角落那位大汉,似乎对这几人的无礼行为有些不耐,他皱着眉,伸着懒腰,喃喃道:“俗不可耐,臭不可闻,有教无类。”
突然一拍桌子道:“快上酒来,大爷口渴。”
这一声大喝,竟像是平地惊雷,将那几名押镖的英雄好汉骇得几乎从桌上跳了起来。
那钱老大瞧了瞧角落的穷汉,脸色已变得黑如锅底,他蹭的跳起来,但却被那个笑口常开的大头和尚拉住了袖口,低声道:“护镖要紧,咱们何必多事?”
钱老大瞥了他一眼,冷笑道:“算你走运。”终又坐下,推杯换盏,可是气氛已明显降到了冰点。
可是酒壮怂人胆,几杯酒下肚,钱老大更是豪气干云,大笑道:“和尚,你还记得咱们那天在王屋山下遇到王屋三剑客的事么?”
和尚打了个哈哈,笑道:“怎么会不记得?那天王屋三剑客竟然敢动钱老大保的那批红货,三个人耀武扬威,要多神气有多神气,还说什么让大哥钻他的裤裆,才放镖局的兄弟们过去,要不然不仅红货不保,还要杀咱们一个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哼,真是好大的口气。”
第三人也大笑附和道:“谁知他们和大哥刚交上手,手中长剑就被震飞出去,吓得他们当场就尿了裤子。”
大头和尚道:“他们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有多少斤两,单论剑法之快,当今天下除了那传说中的剑神外,只怕再也没人比得上咱们大哥。”
钱老大道:“若是我也有一柄像剑神那样的神兵利器在手,岂容得这帮无胆匪类活命。”他似乎对于没有当场格杀王屋三剑客仍在耿耿于怀。
那穷汉突然道:“诸位不妨看看我这柄剑。”
钱老大打了个哈哈,神情看起来似乎极为不耐,且充满了厌恶之色,道:“你这穷酸手中的废铁难道还是什么神兵利器不成?”
那穷汉道:“正是。”
客栈突然安静下来,然后就是一阵哄堂大笑,李青衣也不再喝酒,他倒想看看这大汉准备玩什么把戏,他只扫了一眼,就看出这把锈剑不过是一堆凡铁而已。
只听钱老大道:“你这废铁若真的能削铁如泥,吹毛断发,咱不仅要好好的请你喝上一顿,而且还要给你买一百坛好酒,让你喝个痛快。”
那穷汉霍然直立而起,已没有了刚才的昏昏欲睡,道:“好,疾风知劲草,烈火见真金,你抽出你的剑来吧。”
他坐在那里倒是稀松平常,毫不引人注意,此刻站立起来,钱老大竟不由自主的倒退两步,悄悄地咽了口唾沫。
大头和尚虽是个胖子,但和那伟岸的身躯一比,突然觉得自己也是个很苗条的人。
这时客栈外已悄然站着个面色惨白的少年,而且像是站立了很久,他虽然对客栈内的事感兴趣,他虽然向往客栈的温暖,却又讨厌环境的喧嚣,所以他既不愿意走开,也不愿意迈步进来。
李青衣又往喉咙里倒了一碗酒,目光复又转移到穷汉身上。
钱老大终于抽出他那柄百锻精钢铸成的长剑,这剑似乎给了他力量,他挺直了胸膛,大笑道:“好,就让你开开眼界。”
那穷汉咧嘴笑道:“你尽管砍过来就是。”
钱老大道:“狂妄自大,爱出风头的人总是要被人教训。”
他双手握住长剑,精钢长剑随着他的手,一记“力劈华山”狠狠砸下。
那穷汉左手持杯,右手持剑,仰天大笑,道:“来的好。”
先是“锵”的一响,钱老大手中长剑寸寸碎裂,然后“噗通”一声,他整个人跌坐在地,一时间鸦雀无声,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穷汉将碗摔了个稀碎,大笑道:“你看如何?”
钱老大瞠目结舌,呐呐道:“好剑,果然是削铁如泥的利器。”
那穷汉却又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叹了一口气,悠悠道:“如此好剑,在我这个酒鬼手里可真是明珠蒙尘,可悲可叹。”
钱老大目光灼灼的盯着穷汉桌上的宝剑,道:“兄台觉得在下如何?”
穷汉打量了他一眼,道:“你虽气宇轩昂,眼力却差劲的很。”
钱老大听到气宇轩昂,已觉得十拿九稳,听到眼力不行,却又觉有些挫败。
穷汉接着道:“某家看你年纪不大,也算得上英雄了得,宝剑配英雄,不知你出手如何?”
钱老大本来已垂头丧气,谁知他突然又转变了口风。
他大喜道:“好说好说,这个好说,我钱老大就是钱多。”
他们三个人顿时勾肩搭背,围成了一个圈,叽叽咕咕商量了一阵,然后就是掏腰包,凑银子,不一会儿,桌子上就有了不少银锭和十几张圆记票号的银票。
那穷汉背靠墙,翘着脚,瞧也不瞧,只是自顾自的喝着酒。
别人喝酒是用嘴下去的,这穷汉喝酒却是“倒”下去的,只要大嘴一张,脖子一仰,一碗酒立刻灌进了肚子,他好像喝的并不是酒,而是冷却了的白开水。
过了半晌,钱老大走过来,将一叠银票和摆放的整整齐齐的银元宝轻手轻脚的放在桌子上,嗫嚅着道:“这些,你看如何?”
穷汉只平淡的看了一眼,又垂下了眸子,笑而不语。
钱老大道:“我等三人掏空腰包也只有这么多,若是朋友不着急,在此稍等片刻,可好?”
穷汉终于叹了一口气,道:“此剑本是无价之宝,但今日与尔等相逢即是有缘,更何况红粉赠佳人,宝剑赠英雄,日后传扬出去,也不失为一桩美谈,也罢,此剑现在是你的了。”
钱老大做梦也未想到此人如此好说话,生怕他又改变主意,忙用他华丽的衣裳擦了擦手,双手将宝剑接过,不断的吞咽着唾沫,口中念念有词道:“多谢,多谢。”
那穷汉将银票揣在怀里,银锭装在布袋里,笑道:“神兵利器,唯有有德者居之,望你日后除暴安良,多做善事,否则利器也会变作凡铁。”
钱老大连声道:“是,是,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那穷汉从布袋中掏出一枚银锭,随手一丢不偏不倚的落在了柜台上,扭了扭腰,打了个哈哈,道:“这里的酒钱,全算我的。”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钱老大一眼,头也不回,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钱老大当然没有留意,他的心神已全在这口宝剑上。
大头和尚道:“钱老大,恭喜你了,如今你得了这口宝剑,当真算得上是如虎添翼,日后那些盗匪看到咱们不说望风而逃,退避三舍那是绰绰有余的,哈哈。”
钱老大的心情看起来也很愉悦,哈哈大笑道:“好说好说,看来咱们镖局也是时来运转,否则我又怎能有此泼天的好运,日后若是我富贵了,定忘不了诸位兄弟的帮衬。”
第三人道:“钱老大有了这口宝剑在手,非但从此扬眉吐气,恐怕除了总镖头外,再无人可与钱老大一较长短了。”
现在钱老大的脸不再像一张脸了,而是一朵绽放的雏菊,那模样说不出的得意。
他痴痴地对捧在手中的剑发笑,一会站着,一会坐下,一会满面红光,一会忧心忡忡。
李青衣坐在旁边,已笑的前仰后合,道:“得此宝剑,你开心么?”
钱老大道:“自然开心的很。”
李青衣道:“不知可否让我开开眼界?”
钱老大道:“你我之间并无交情,为何要借你一观?”
李青衣道:“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岂能沾染上俗气?”
钱老大皱眉道:“你的意思是……”
李青衣道:“哪位好汉可以借剑一用?”
人群中一阵喧闹,突然走出来一个短小精悍,目光炯炯的布衣汉子,他的身材虽然有些佝偻,但派头十足,举手投足间充满了威严,让人一眼瞧见,就知来头不俗。
布衣汉子道:“接剑。”
他果然把腰间佩剑扔了过来,李青衣道:“多谢。”
李青衣挽了挽袖子,道:“阁下小心,我要出手了。”
话音未落,李青衣已一剑竖劈了下去。
钱老大也是有样学样,左手持杯,右手持剑,运足气力,撩了上去。
双剑交击的瞬间,已有半截剑尖跌落在地上,然后剑柄也摔了下来,钱老大双膝一软仰面躺在地上,张嘴吐出一大口鲜血,面色苍白如纸。
这一来不但钱老大面如死灰,别的人更是目瞪口呆,一个个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李青衣抱了抱拳,将手中剑还给了布衣汉子,还有一个微笑,道:“多谢。”
钱老大哭丧着脸,道:“但方才,方才那人……。”
李青衣冷冷道:“方才明明是你眼力不济。”
钱老大突然跳了起来,道:“这事绝不能这么算了,我去找那穷汉算账。”
李青衣道:“愿赌服输,你既然看走了眼,又何必追上去自取其辱?”
那布衣汉子道:“正是如此,钱货两清,岂容的你反悔?”
钱老大突然恶狠狠的看向李青衣,道:“你一而再的阻拦,莫非你和那厮是一伙儿的?”
李青衣倒了一碗竹叶青,自斟自饮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好人果然做不得。”
李青衣又道:“你愿意自讨苦吃,那你就去找他吧,虽然不至于丢了性命,但伤筋动骨也是不好受的。”
布衣汉子道:“好人毕竟还是多的,只是那穷汉的眼光着实毒辣,功夫更是绝顶。”
李青衣露出感兴趣的神色,道:“说来听听。”
布衣汉子道:“那人不骗你,不骗我,单单骗了他,不,不是骗,是等价交换。”
李青衣道:“还有呢?”
布衣汉子道:“他能以手中锈剑,一击震断百锻精钢铸成的长剑,这份功力,江湖中人能做到的只怕不超过五指之数。”
李青衣道:“愿闻详情。”
布衣汉子道:“冰宫的二位公主,明月楼的明月尊,神剑山庄的剑神诸葛无敌。”
李青衣道:“冰宫的二位宫主?”
布衣汉子道:“大宫主冰绮罗早就名扬天下自不用多说,二宫主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从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只知道她修习的武功乃是传说中最诡异莫测的八荒六合玉女神功,可容颜不老,青春永驻,只有死的那一刻才会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婆子。”
李青衣道:“你可知道二宫主叫什么名字?”
布衣汉子道:“二宫主的名讳岂是咱们可以妄言的?”
李青衣道:“喝酒,喝酒。”
布衣汉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全力道:“这位朋友不但豪爽,而且有趣,可否请教尊姓大名?”
李青衣道:“实不相瞒,在下俗事缠身已久,我若知道你的名字,日后少不得要叨扰于你,让你平白增添许多苦恼,那么现在这酒就会变得苦涩,所以这名字么,我不必告诉你,你也是不说得好。”
布衣汉子道:“难得,难得。”
李青衣道:“什么难得?”
布衣汉子拍了拍李青衣的肩膀,道:“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若是你有什么麻烦,务必到绿柳山庄找我。”
李青衣喃喃道:“有趣,有趣,待我解决了烦心事,定要和你痛饮一番。”
这时候,又从门外走进了两人。
这两人完全不同,当先的一人腰系白玉带,头顶紫金冠,一身锦绣华服,看起来富贵逼人,手中的木质折扇随着他白嫩细长的手指左右摆动,派头十足的样子。
后面的呢?后面这人就高大了许多,浓眉大眼,肥头大耳,头上还扎了两个丸子头,两只耳朵上各带有一只硕大的金环,他没张口的时候,除了一张明亮的眼睛就什么都看不见了,黑如锅底。
他上半身只穿了一件宽松的背心,下半身随意的套件破破烂烂打满补丁的长裤,,这双腿黝黑如铁,上面还长满了黑茸茸的毛,裤管直卷到膝盖,泥脚上空空如也,竟是什么都没有穿。
那翩翩君子左右巡视了一眼,把目光伫足在李青衣身上,道:“在下口渴难耐,不知可否讨杯水酒喝?”
李青衣大笑道:“可惜在下身旁已有了人。”
而那后面之人,捋起袖子,就要动手,却被拦住了。
翩翩君子到:“那真是可惜了。”
过了一会儿,又进来了一个和尚,一个道士。
“木道人,铁和尚,段西风,轩辕三毒,柳如玉,还有李青衣,既然人已到齐,现在就可出发了。”说话的人竟是店掌柜。
李青衣站起身来,道:“哪里去?”
店掌柜道:“自然是神剑山庄。”
李青衣道:“没有其他人?”
店掌柜道:“你等都是贵客,贵客上门,自不能和俗客同船。”
李青衣道:“我可不可以带一个人?就是客栈外那个少年。”
店掌柜顿时面有难色,一张苦瓜脸拉的老长,道:“庄主的意思本来绝无更改,可既然李先生说了话,好吧,只要他不反对,自然没有问题。”
黄昏,又是黄昏。
这是一条古典优雅,造型独特的花船。
整条船通体金黄,前头是一个龙头的形状,用颜料画了眼耳口鼻,栩栩如生。
船并不大,他们几人上了船就已有了几分拥挤。
掌柜的道:“各位见谅,这条龙舟是庄主特意为几位打造的,时间紧迫,如有不周之处,还请大家多多海涵。”
铁和尚微微一笑,:“阿弥陀佛,出家人四大皆空,能有落脚之地已是我佛慈悲。”
木道人道:“无量天尊,小道也是如此。”
李青衣还是心无旁骛的喝着酒,段西风还在欣赏着湖天一色。
柳如玉道:“日出江花红胜火,春兰江水绿如蓝,好山,好水。”
段西风拍手叫好道:“原来柳兄也是风月中人,好,只可惜现在入了冬。”
掌柜的道:“各位请上船吧,风景在船上也是可以看的。”
轩辕三毒道:“难道你不与我们同行?”
掌柜一脸苦笑,:“神剑山庄等级森严,像我这样的外门弟子,除非有庄主召见,否则一辈子也登不了岛上的土地,惭愧,惭愧。”
他们上了船,船上还有一名聋哑的舵手。
进了船之后,才发现内部别有洞天。
船中不但有酒有菜,还有一张琴,一盘棋,一卷书,一张未完成的画。
轩辕三毒忍不住道:“这是什么意思?”
段西风微笑道:“有资格做这条船的人,大多是文人雅士。”
轩辕三毒道:“你是说大多…..?”
段西风道:“不错,还有一部分英雄上了船就拼命的喝酒吃肉。”
李青衣道:“喝酒可以壮胆。”
他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只不过喝酒并不一定是为了壮胆。”
柳如玉道:“不错,有些人喝酒正是因为喜欢喝酒。”
段西风道:“也有的人喜欢抚琴,下棋,读书,画画。”
这些都是可以陶冶情操,使人镇定的好法子。
段西风道:“据说在这条船上的人,最喜欢的就是发愣。”
段西风是大理世子,看得多,经历的多,知道的自然更多。
发愣也是保持镇定的法子,而且还可以完全不用脑筋,身体就可以进入物我两忘的状态。
李青衣看着湖面上的曼妙景色,道:“这可真是个绝妙的好法子。”
水天一色,倒映着残阳。
船舱里很平静,没有人说话,李青衣遥望着无边无垠的水平面,仿佛在想着心事。
新船,神剑山庄,墓湖。
李青衣忽然“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船上的人都有些不解。
轩辕三毒道:“大家快看,这有个傻子,哈哈,大冷天去冰冷刺骨的湖水里洗澡。”
柳如玉道:“李兄,你这是……?”
和尚和道人没有说话。
段西风呢?眉头紧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气氛冷的可怕,轩辕三毒反而变成了傻瓜,舵手依然在摇着船。
李青衣入水之后,才发现这水并不冷,甚至有些温暖,那感觉有点像日光浴。
李青衣道:“身上长了虱子,痒痒的很,只有这个绝妙的法子,才能一劳永逸。”他不断的给柳如玉使着眼色。
柳如玉道:“好,在下技痒的很,和李兄切磋切磋。”
现在船上只有五个人了,段西风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木道人用力的嗅了嗅,道:“有火药,大家快跳船。”
“扑通,扑通,扑通。”下饺子一样,所有人的反应都很快,动作也都不慢。
就在这时,突听“轰”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轩辕三毒回头的时候,一股青蓝色的火苗正从那条船上冒起来,黑滚滚的浓烟升腾而起,忽然间就变成漫天火焰。
铁和尚道:“阿弥陀佛,现在落脚之地也没有了,无量寿佛。”
木道人道:“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在搞鬼,让我知道我分剥了他的皮。”只是他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李青衣,在这些人里,他确实最容易被人怀疑。
他们静静地看着那条船沉下去,如果他们还在那条船上,只怕早变成了飞灰。
湖面金光万道,壮观巍峨,残阳即将落幕,黑夜即将到来。
李青衣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他的心里没有一点底,好在还有人,可以说说悄悄话,他的心情不好,却不受控制的笑出声来。
轩辕三毒道:“是不是你这个小王八羔子用江南霹雳堂的火药炸了船?”
李青衣笑的更爽朗了,其他人也不忍再看。
谁知湖面上偏偏有条竹筏,竹筏上有人正在奋力的划着桨。
他看起来年纪还很年轻,模样清秀,正是那条船上的舵手。
李青衣上船的时候就觉得这舵手好像有点鬼祟,样子好像有点面熟。
当时他并没有太在意,现在想起来他不正是神剑山庄少主诸葛云的手下么?
这人甜甜一笑,“李大侠,没想到吧,你也会落在我的手上。”
柳如玉道:“李兄,你认得他?”
李青衣苦笑道:“不仅认得,还有点过节。”
柳如玉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难怪,如此一来全都解释的通了。”
李青衣道:“你待如何?”
这人道:“你只要大喊三声姑奶奶饶命,我就放过你。”
李青衣道:“好,我喊,我喊。”
李青衣一下子从湖水中蹿出来,蹿上了竹筏,这人骇及,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人道:“你的命还真硬。”
李青衣道:“你的胆子真大。”
这人道:“我不信你敢对我怎么样。”
李青衣一把将她抱了过来,作势要拉她的衣襟,这人哪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眼泪蓄满了眼眶,快要哭了出来。
李青衣笑了笑,道:“现在你可相信了?说,为什么要弄沉那条船?”
这人立刻大声否认,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放了我吧,求求你。”
这人看着李青衣,李青衣的手好像不太规矩,眼睛好像也不太正经。
她终于叹了口气,似对命运屈服,道:“这船本就是用易燃的材料做成的,木板连接处用胶水粘上,在水面上一定时间就会解体,是一条死亡之船,船舱底下有几颗威力巨大的霹雳子,还有几桶黑油,只要把霹雳子的引线点着,船就烧起来了。”
李青衣道:“谁叫你这么做的?”
这人道:“不是……”
李青衣道:“谁?”
这人道:“不是少庄主。”
李青衣道:“诸葛云让你杀了我们?”
这人脸色突然苍白无血,不说话了。
一条小小的竹筏,却站了七个风格迥异的人,让人忍俊不禁,但他们却没有笑,只要他们笑了,就要有人落下水去,就可能有人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小艇终于靠岸,七个人都已累得筋疲力竭,像死人一般躺在沙滩上。
沙滩上不知何时聚集了很多人,他们提着红灯笼,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们。
为首的正是诸葛云。
现在他已没有了之前的稚气,举手投足散发着上位者的威仪。
诸葛云道:“晚辈奉庄主之命,在此恭迎诸位前辈,诸位不辞辛苦远道而来,全庄上下大感蓬荜生辉。”
段西风道:“言词有礼,不卑不亢,神剑山庄后继有人,可喜可贺。”
诸葛云道:“在下已经为诸位备好客房和换洗衣物,无论是点心还是酒菜均准备妥当,明日正午,在迎宾殿为诸位接风洗尘。”
轩辕三毒大喜道:“有吃有喝,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他的身后走出一队侍女,不多不少正好六个。
诸葛云道:“这些侍女都是从小发誓效命神剑山庄,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难能可贵的都是处子之身,若是诸位喜欢,不妨带在身边,若是不喜欢,遣散就是了。”
木道人道:“无量天尊,恕贫道身体不适,先行告辞。”
诸葛云道:“道长请便。”
李青衣没有选,轮到他的时候,也只剩下了最后一位曲线玲珑面容姣好的侍女。
诸葛云道:“青青,好好伺候李先生,他可是我们的贵客。”
那名叫青青的侍女弯腰一礼,道了声是。
青青道:“这是一座很大的岛屿,人却不多,李先生一定要紧紧跟着我。”
李青衣道:“我是个很守规矩的人,主人家不愿我做的事情我绝不会做。”
青青道:“客房在东边,请随我来。”
李青衣道:“你们这边经常有客么?”
青青道:“有的只是死人。”
李青衣道:“为什么?”
青青淡淡道:“因为他们一来,就再也无法回去,都是些贪婪成性的人。”
黑夜笼罩了大地,四周亮起了明灯。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想起了他刀下的亡魂。
他想起了第一个陪他睡觉的女人,那时他只不过还是个孩子,而她已很有经验,她熟练的褪下她的罗裙,替他放水沐浴,更衣。
他想起了冰玉,她是不是已有了李青衣的孩子,她是不是也在想些他?
他现在思绪很乱,而青青呢?打开门,点上灯,燃熏香,打了热水,撒上花瓣,当她想再进一步的时候,李青衣把她撵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