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嗒”是熟悉的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的声响,计一深依旧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眼前冒着热气腾腾的粥。
他在想事情,他在等那个人回家。
林木开了门,鞋也不打算脱就径直往房间走去,拉起早已整理好的行李就往外走。
似是有意要将这段时间缩到不能再缩一般,他的动作显得那么匆忙,那么仓促。
他甚至来不及看饭桌上的人一眼,他不想,他不敢,他怕他忍不住。
当林木经过掀起一阵带着些许香烟的熏味,夹杂的香水温和的气息抚摸他的鼻尖,计一深才浅浅回神,拖着略带嘶哑的尾音,闷声道:“要走了吗?”
林木停下了,细碎的刘海下,一双稍长的睫毛微微下垂,盖住了他眼底的千万般波动,紧握着的拉杆的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起了骇人的白。
“对不起。”他的声音极低,闷声闷气地将所有情绪压在心底,极力克制住自己微微颤抖的尾音。
计一深倒是故作释然,将一套碗筷递的林木眼前。
“吃完饭再走吧。反正还早,有什么可急的。”
林木的目光这才有时间回落到餐桌上。
皮蛋瘦肉粥。林木目光一滞,怔住了。
林木抓着拉杆的手又紧了紧,无声的泪腔被他死死压在咽喉。
那一刻,他后悔了。
林木咬着自己的牙关,将自己接碗的手硬生生收了回来。
“饭就不吃了,他们催得紧,我走了。”
林木像个罪犯一样,逃亡的步子加快。
轮子滚落瓷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每一声都好似辗在计一深心上般拖出了一道极长的痕迹。
“走了,以后,要学着照顾好自己。”
“林木。”计一深积满泪水,红了眼眶,哑着声音叫住了林木。
良久,他才哑着嗓子将后半句话费力的连上。
“如果,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当个女孩,你记得娶我。”
“好。”林木的声音颤的厉害。
语毕,林木走了,干脆,决绝地走了。
他没有回头,他不敢。
林木走了,没有回头。
计一深落了锁,没有挽留。
计一深所有的伪装,在门关上的一瞬间被残忍撕碎捏作一团撒进了暗红的天色。
林木走的那一晚,滴酒不沾的计一深坐在阳台上,杯中落满了月色余光,灌下了一杯又一杯烈酒。
——
林木缩了一下,躲过了计一深满怀期待的熊扑,垂下手,低着头。
他今天的心情很沉,沉到让他有些难以呼吸,深邃的眸底隐匿着他不知多少纠结情绪。
他沉默地看着,开了口。
“计一深,我累了。”他说。
语气平淡,没有起伏。
他说,累了。
林木离开了,他走了,只留下背影,丢下了计一深。
计一深忽然感到有些窒息的难过,他猛地睁开眼。
又是这个梦。
反反复复,揪着,折磨,缠着他。
计一深缓了缓,靠在床头,看着身旁空缺的位置,心里落空的地方又再一次被揪疼。
林木,我好想你。
好想好想。
——
几年后,在某个酒店。
计一深盛装出席,谈笑有度地走进包间,款款落座。
林木放下酒杯,抬眸。
当视线相触的那一刻,林木愣住了。
好似所有的思维都在那一刻被人按下了删除键,林木脑子里一片空白,慌乱的语言组织起来,只让他感到。
他的小孩长大了。
他的计一深小孩长大了。
他看着他在饭局上的侃侃而谈,看他举杯时的浅浅而笑,看他点餐时的投其所好。
这个项目,林木突然就不想要了。
“不好意思,我去个洗手间。”
计一深有些不舒服,礼尽离座。
他伏在洗手台上,一下又一下地用水冲打着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坚持下去,一定要拿下这个项目。
“嘭。”洗手间的门忽然被人打开了。
计一深没有抬头,他知道会是他。
“为什么。”
计一深扶着墙,面色苍白,没有回应。
“计一深!”男人带着些怒气的提高了音量。
计一深俯身在洗手台洗脸,他不理会他,他无视他。
林木忍无可忍,大步朝他走去,毫不怜惜地扯过,使他不得不对上自己的视线,环腰抱起,落坐在洗手台子上。
计一深任凭他摆弄,不温不火,只是始终一言不发,冷漠地将目光吝啬般跌回他身上,胃里水土不服的酒水仍然在令他有些作呕,他咽了咽。
“我问你话呢,为什么。”
林木抬头看着他。
“什么?”
计一深同样低头俯视他。
林木的脸色又冷了几分。
“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喝不了酒还硬灌,你知道自己海鲜过敏还点那么多海鲜,你明明最讨厌烟味还学会了抽烟,为什么。”
“为了拿下这个项目。”计一深语气依旧平淡“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不满意。”
他们对视着,一个针锋,一个麦芒。
“那就换一个答案。”
计一深自己从洗手台上落下,双脚着地,林木双手撑在他身旁两侧,林木不松手,他也推不动,索性由他。
林木比他略高,计一深被迫抬头仰视才能对上他的眸子,他们的距离有些近,近到计一深可以清晰的看到他眼角积蓄的泪水,计一深侧过头,微微伏在他耳畔,将下半句话上了
“林木,我不能做温室的花朵了。”
我没有你了。
他顿了顿,“换句话说,我只有我自己了。”
林木垂下了手,计一深转过身,逃出了他的“怀抱”。
林木似不死心般钳住了他的一只手,声音有些颤抖。
“为什么…”
为什么变成这样。
计一深别过头,留给林木一个侧脸。
“林木,是你选择回归正常生活的,是你先放手的,我还没问你,凭什么呢。”
凭什么你说走就走。
凭什么你一句对不起就丢下我。
“见好就收吧,过去的,早就已经结束了。”
散了。
计一深语落便大步离开了,留下林木一个人,面对着雪白的门板。
林木有些许晃神,点点落日的余温悄悄洒了进来,照亮了他的脸庞。
眼前,好似再次出现了那两张稚气的面容。
年少的林木与计一深。
那天的落日很美,两个男孩并肩走在海滩上,听着潮起潮落,看着落日染天,他们手牵着手,肩并着肩。
略高一点的男孩子停下了,他别过头,轻轻将另一个男孩子的脑袋转了过来,他像是在捧一件易碎品般,轻柔的将另一个男孩子的脸捧在手心,俯身,低头,在他浅红的薄唇上落下了一个缠绵而深沉的吻。
落日的余晖散在他们身上,点亮了海面上闪闪的水波,投下了他们相爱的痕迹。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极长,好像这样就可以将时光定格,延缓时间,不再流逝。
他们的爱情,述给了大海,现给了落日,留给了海滩,却败给了世俗。
那是他们最后的痕迹。
林木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向着与计一深相反的方向离去。
走廊的尽头,是他的正常生活,那里有他的妻子和他未出世的孩子。
那是他一眼就可以看到尽头的未来。
没有计一深的未来。
林木裹着大衣,卷进了风里。
计一深关上门,压在心里的情绪一瞬间崩溃了。
他有些步履凌乱地朝外走,酒醉后的昏沉和模糊的视线交织让他彻底失去了方向。
在所有混沌里,计一深却只清晰的记着一个人的脸。
那人伏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地吹着丝丝暖气,带着些许少年的气息,将那句话,送到他耳蜗。
他说,计一深,我喜欢你。
“计一深,我喜欢你。”
喜欢。
不被认可的喜欢能撑多久。
计一深看着记忆中林木离去的背影,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自嘲般的苦笑,脑海中却始终放映着他与他的桥段。
他抱他,他握紧他,他吻他,他说爱他。
可现在,却只剩他,和他。
他曾向着大海深处,许给他一个海枯石烂的誓言,他也曾将他护在身后,跪在父母跟前哭求成全。
可终究潮落汐退,落日下坠,所有的一切都化为灰烬,消散在被夕阳染透的橘红天边。
计一深被助理扶回了酒店。
温暖的被子将他紧紧裹住,计一深肆意陷入。
他做了个梦。
梦到那年海边,那个十七岁的少年,携着落日的余晖,手捧鲜花,朝他走来。
他单膝下跪,认真坚定地说。
“计一深,嫁给我好吗。”
十七岁的故事很美好。
他们的故事没有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