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
时光倒回多年前。阿鲁地。
天昏昏,地沉沉。黑夜。
一道刺目的闪电击穿这座草海边的小木屋,雷电伸出一双巨手,老鹰捉小鸡一样拎起睡在新娘身边的谷树桩,甩到地上。
“嗯哼!”一声闷哼还没有停止,地上的古树桩已经被烧成灰烬。
被强大的电流辐射的新娘李秀娥也晕了过去。好半天她悠悠醒来,睁开眼睛,一下子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目瞪口呆。
她惊恐地看着刺眼的金光闪烁中,丈夫已不在床上。她的耳朵被雷声灌满了,两眼直冒金星。
好半天李秀娥才回过神来,她小心翼翼地壮着胆子慢慢爬起来,往外看:一道又一道刺目的闪电,照亮了地上烧成灰烬的谷树桩。
李秀娥惊异得张大嘴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连忙抓着被子盖住惊恐的眼睛。
此刻她充满了巨大的恐惧,不但丧失了思想,也散失了悲伤。
很久很久,外面的雨声渐渐停息,她慢慢地恢复了一些理智,丈夫的味道仍然氤氲在身边,他却永远地离开了!
老天爷啊,为什么要如此残酷?她失声痛苦哭,如同狼嚎。她一边哭一边回忆着与丈夫新婚这几天的甜蜜生活。
结婚九天来,天一直蓝着,没下过雨。昨天她出了木屋,走出村子,到山顶去转了一圈,看见天色暗沉,知道要下雨了,当时她心里高兴。
没想到夜里雷阵雨闪着寒光无情地夺走了丈夫的生命。闪电仍然密集。雷声击打着李秀娥的恐惧,她紧紧地抓着被子,低声抽泣。
天亮以后,碧空晴朗,仿佛昨晚上根本没有下过雨。
蔚蓝的天空中飘着一朵云,雷神段无洛拿出两个锦囊,交给天机大臣厉冷执,说:“报告天机大臣,已经完成您交代的任务,取了谷树桩的寿元和灵魂,现在交与您!”
厉冷执接过去,说:“段无洛,昨晚的任务完成得不错,没有伤及无辜,我代表天君口头嘉奖你!”
“天机大臣呐,什么叫伤及无辜?谷树桩本来也是无辜之人呐!”雷神生气地说。
“知道他无辜。不要再说了!退回你的位置上去吧。”厉冷执冷冷地说。
“遵命!”雷神低头告辞。
两神隐身。
和族间人一起埋葬了丈夫后,李秀娥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她惊喜不已。李秀娥的肚子越来越大。
谷家寨的女人看见了,特来劝告她:“你一个女人,养活自己都难,何必还要生下一个死人的孩子?”
“对啊,我知道一种草药,喝下去孩子就没了,明天我去找来给你喝。孩子没了再去寻一户人家。”
“就是就是。你一个女人养不活孩子,再嫁依靠男人才能活下去!”
“对啊对啊,如今世道艰难,兵荒马乱的,保住自己的命要紧,孩子是万万不能要的。”
大家七嘴八舌地劝说。
“你们看我丈夫这一支人丁孤单,现在我男人又横遭不幸,就想把我赶出寨子,抢走我的房子,掠走我的土地吗?”李秀娥愤怒地说道。
女人们心照不宣地对望了一眼。李秀娥知道她们是替男人们出头,想方设法把自己赶出寨子。
她强忍着悲痛,说:“你们来怂恿我害死孩子,不就是想让谷树桩这一支断子绝孙吗?你们打错主意了!我怎么活下去不用你们管,你们统统给我滚!”
“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既然你明白我们要做什么,就乖乖滚出村子!谁知道你肚子里怀着的是不是谷家的种?”一个女人说。
“对啊对啊,你怀了野种还谎称是谷氏的后代,为了谷家血统清明,我们不得不做出选择,你必须得离开寨子,离开这个家族!”
“谷树桩尸骨未寒,你们就赶尽杀绝,不怕报应么?你们忘了那一点点血缘亲情吗?我一个孤身女人你们让我去哪里?”
“这我们可不管,亲人都死了,留下你一个陌生女人在谷家寨里干嘛?两个月之内你必须离开这里,到时候你不离开不要怪我们族长心狠手辣!”族长的女人恶狠狠地说。
李秀娥看着昔日一向交好的妯娌婶婶们此时此刻的嘴脸,万念俱灰。
“不要你们赶我走,我自己会走。”她冷冷地说。她心里知道谷家寨待不下去了,想着一定要找到一个适合的地方去生存,把孩子生下来。
经过十来天的奔波,她终于寻得一条隐秘的道路,一个隐秘的去处,那是离阿鲁地很远很远的一片松林里,一块平整的空地。
林间古树苍天,林外一望无垠的土地无人耕种。她砍下松树,松枝,搭了一座小木屋,回到寨子,把农具家什床铺粮食全部搬来。
两个月后她搬来了所有东西,住下来了。她在林外空地上开垦荒地,撒了荞麦种上包谷洋芋。
几个月后,李秀娥生下遗腹子谷青松。看到儿子平平安安降生,李秀娥喜极而泣。
她看着怀里的儿子,感到心满意足,儿子取名谷青松,寓意就是他的生命像青翠的松柏一样,万古长青。
松林常年不知疲倦地青翠。松针落了又长回树上。谷青松在松林里跑上跑下。困了回木屋睡觉,醒了到地里干活。
二十年过去了。谷青松长大成人,李秀娥出山,到核桃寨寻求媒人,给儿子撮合了美丽的妻子陈春苗。
新娘娶进屋九天,晴天里忽然乌云密布,一瞬间洪水咆哮着从四面八方涌来,向在地里薅洋芋的谷青松卷过去。
谷青松刚刚直起腰来,看到面前发疯的洪水,吓得忘记喊“救命”,瞬间就被涛涛洪水卷走了。
谷青松就这样丢下陈春苗走了。
洪水退了,野地上到处是上游冲来的野猪野狗的尸体和湿漉漉的树根树枝。
李秀娥和陈春苗哭泣着寻找很久,都没有找到谷青松的尸体。
雨神和天神厉冷执站在高高的云端上,看着这一幕,也悲痛难忍。
雨神从怀中掏出两个锦囊,递到天机大臣面前,说:“天神,您交代的任务已经完成。”
“知道了,这次任务完成得很好,我替天君口头嘉奖你!”厉冷执说。
“天神,请恕我多嘴,为什么天君要让我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动手?我宁可去射杀妖魔鬼怪也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
“天君这样安排自有他的道理,你就不要过分自责了。退下吧。”
“是。”
两个女人找不到谷青松的尸体,哭哭啼啼地回家,找出他的衣服,在松林里埋了一座衣冠冢。
婆母李秀娥和儿媳陈春苗相依为命,艰难地活在这片松林里。
可怜的陈春苗也发现自己怀孕了。婆婆欣喜若狂。辛苦怀胎十月,受尽千般苦楚,陈春苗终于诞下了谷青松的血脉谷留根。
谷留根懂事后就帮母亲和祖母去地里干活。他去松林里把干柴捡回来,烧菜做饭、取暖。
今天谷留根又去松林。
松林深处的灌木丛里长着许多木姜子树,此时木姜子果实正在成熟,散发着一阵诱人的香味。
谷留根闭着眼睛,贪婪地闻着。他一边闻一边往里走,突然传来一声惊慌失措的女人的声音:“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