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设简洁的黑色原木桌上只一架钢琴较为显眼,进入房间后一首不知名曲子在播放。
深棕地板上横着一把人体工体椅和一块胡桃木方凳,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没有一样繁重的装饰,与外面奢华风格太大相径庭。可又不会对比地低级或者简陋,反而显得很有味道。
江生无端想起初中时偶尔在“至此”扫过几眼的电影。幕布上是汤唯全智贤之类吧,还是王祖贤吗。她也不太认识,大概讲的是时代与痛爱,陈槿是喜欢那些。
只记得画面都是灰色的,极简的,充满棱角的冰冷房间里布满乌云,随意的环境,人物脸色都既魅惑又庄重。
这里和俞离离的性格很不一样,但又难说地不谋而合。她略微复杂地回神,看向那张逃避了一个月的脸。
俞离离颧骨上染着红晕,抱着胳膊有点昏昏欲睡地斜着自己,那一眼令江生心一跳,钢琴曲已然演进,又重播回开头。
“你会弹钢琴?”
“电子琴而已。”
江生点了点头,忽然瞳孔一缩,微拧着眉,不可置信般机械性地转过头,“俞离离,你抽烟?”
一支细长的青色细烟搁在钢琴旁,火星微点,灰烬一分一毫自桌边落下,打着圈。
俞离离太阳穴更痛了,她轻轻呵出一口气,走两步伸手把那支烟拿起来,掸了掸,垂眼牵了个笑。
烂就更烂吧坏就更坏吧,她嗯了一声,把烟架在指尖,失落又迷恋地盯着忽明忽灭的火焰。
江生走上前,到俞离离只一寸远的地方,她想开口,但还没组织好语言。
怎么了,为什么跟变了一个人一样,竟说不清是更加倔强还是更加脆弱。
俞离离的头发打胸前垂落,鬓角边有点发烧汗湿的痕迹,但是靠近后周围一圈都香香的,江生经常从她身上闻到这种独特味道。
她苍白地和江生对视,面无表情,她们中间隔着一缕烟丝。
凑到嘴边吸了一口,那股子烟气不太理想地卡在胃里还是肺里,俞离离不知道,她才第二次尝。
女士烟味道不重,甚至好闻。经过改良的烟草也不呛人,只是柔韧地在胸隘里打转,找不到出口,她受不住捂嘴咳了两声。
江生淡淡地看着她应接不暇的模样,嘴角勾了下。她抬了抬眉毛,趁人不备把那烟撩到了手中,五官立体于背光中显得不容置疑,撂下“给我吸一口。”
试探性地口鼻共用吸了下,奇妙的感觉前仆后继,催化剂似的小分子瘙痒地钻进气管,胃,然后是肚子。
她有模有样地吐了口气,复又密密麻麻蹿到空气中。
笑出声,“你还没我吸的好呢,俞离离。我第一次抽,还挺有天赋。”
俞离离被江生带点挑衅和邪佞的眼神很刺激到,全身又没气力,不自觉向后压,手指摁在墙上,有点紧张地舔了舔唇。
江生也下意识从容不迫地舔了下自己的嘴唇,刹那间又幼童般新奇,“俞离离,甜的,这种烟吸过后嘴唇好甜。”
她停了笑容,细细端详了一下,而后把东西不留情地丢进了垃圾桶。明明前一秒还深情地俞离离以为她要爱上抽烟。
“你不试了吗。”俞离离歪了歪头。
江生没再那样逼迫地盖在她脸前,转身脚在床腿边踢了两下,孩子气冒出来一点,可讲话又很不容置喙的果决。
她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俞离离说,“不该有第二次,一回尝尝鲜就够了,我不喜欢让别的东西控制我。”
俞离离读出她语气中的杀鸡儆猴,有些不爽地分辩,“我也没有瘾的。”
“我知道,”她被反驳意外地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牙齿,“你不像是对这些有瘾的人。”
俞离离投进那双不问世事的眸子,被那份纯洁狠狠打击到,自嘲地嗯了一声。她暗想,你才真是不像对任何东西有瘾的人。
特别的清醒,江生很多情地爱眼睛中的世界,但是又随时可以插着兜不转头离开。
俞离离总会被她着急或有兴趣的样子骗走真正的判断,那人的所有情绪都来了又走而已。
困在沼泽里的,都是别人。不论是自己还是许世漫,都很残酷地被踢出角斗场,台上的人赢了大满贯,耸耸肩表示不知,又勾勾手指天真问道还来一起玩吗。
“你会弹钢琴吗?”又一遍。
俞离离怔了一下,没回答。在那人温婉的询问中不自觉坐到了木凳上。她抻直答,挺直腰背,摆好姿势。
顿了顿,下一秒那双皎白细长的手指按下琴键时刚好顺上了磁带里正放的曲调。吸血鬼蓄谋已久攀上脖颈般严丝密合,一瞬间的美妙共振击中人心。
江生甚至鸡皮疙瘩起来,闭起眼睛一刻又睁开,犹豫了一下,“我妈妈以前也弹钢琴,不过是在很久以前了。”
“我可以坐吗?”
她放低声音不愿打扰音乐的进行,但也没礼貌地等待别人回答就自顾自坐在了俞离离旁边的椅子上。
因为坐在这个人旁边已成习惯,在她心里理所应当。
俞离离偏过头,手指不再放琴键上。江生有点委屈地抬眼看她,很想继续听下去的意思。
她无动于衷不再弹,扬手将桌角那包剩了大半的烟划到身前,挑了第一根,拿起旁边火机点燃。
江生默不作声地盯着她动作,没有阻止的意思,干脆玩笑似的开口,“你有打火机,那天为什么没带。”
“我一直在等着能和你一起看烟花,”她呃了两声,在思考,“就像娜娜和奈奈一样。”
俞离离听不见一样,把烟递到嘴里。这次比较完美,没什么意外发生,她真的像熟练已久。
钢琴曲略微失真地行进又一遍,前奏开始的时候很舒心。到中间有布灵布灵的声音后,节奏忽地快了起来,压上悲伤的重音底调。
江生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顶了顶腮,目视前方。防盗窗的外面灯火阑珊。她心里那盏灯被决绝地掐了芯,哪怕就坐在火焰旁亦难燃。
两个人诡异地安静着,江生瞥了旁边一眼,很自然用手心接在俞离离下巴那里,怕灰落在她身上,而后接着仰头枕在椅背上沉默。
她们像坐在错位时空一般无视彼此,但又似乎依恋着彼此,在直白地陪伴。
俞离离一口一口地吐着烟,视线躺在那只手上移不开。
她仿佛能理解那些嗜烟如命的人了,压力和疲惫确实会随着烟消云散一刹,大脑放空的感觉很轻松,整个世界都在烟雾中隐去。
江生静静地听着钢琴曲,胸膛里有什么活灵活现的小怪兽,剥开她本想就此沉溺的一颗心,懒懒询问,“嗯……为什么就自己在家呢?”
俞离离咬着烟走神回答,“阿姨请假,俞元哲春游。”
江生想了想,没问出那句为什么要抽烟。她疲倦地歪着脑袋一错不错地看着微趴在钢琴边藏在朦胧中的俞离离,喉咙滚了滚,心情被牵动地忽起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