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本以为贾环接下来必定又是一番冷言冷语,谁知道他竟然说出这些恳切劝导的话。
这些话句句都像是说到她心里一样,让她不由得有些动容,那些勾心斗角的念头也就淡了。
王熙凤道:“我又何尝不知道劝琏二爷学好,可他哪里肯听,劝得多了,他还要嫌恶我多嘴,我若再不知好歹苦劝,连夫妻之情也都受害,不得已只好闭嘴。”
说到这些,王熙凤这样的女中豪杰也有些气苦。
她再怎样厉害,也都是仰仗着琏二奶奶的身份才能施展,若把贾琏说得烦了,她难道能讨到好吗?
最可恨就是琏二爷,连环儿小小年纪都懂得这些道理,偏他一点都不通。
贾环笑道:“凤姐姐放心,什么时候我见了琏二哥,必定替你劝他回心,连我这样的小孩子都劝他学好,他难道就不羞愧,说不定竟然奋发自强起来。”
王熙凤笑道:“你若能劝得他学好,那真是我的大恩人了。”
交谈一阵,两人之间气氛缓和下来。
王熙凤道:“昨晚的事是我昏了头,姐姐向你赔罪。”
贾环笑道:“自家姐弟,有什么说不过去的。”
王熙凤道:“既然已经说过去,这几个丫头你就收了吧。”
贾环道:“她们我用着不顺手,容我在府中访查一番,到时候见到中意的丫头,再和你说,那时候你可不要推阻。”
王熙凤自信道:“你放心,任你看上谁,包管给你要来。”
“当真?”
贾环笑道:“若是我要平姐姐呢?”
王熙凤回首看向平儿,笑道:“你真是好造化,环儿看上你了呢,环儿这样人品,以后必定大富大贵的,倒是个好出路。”
她看着贾环说道:“可惜我做不得她的主,你去找琏二爷要人,他肯放,我就把平儿给了你。”
说了半天,还是把锅甩给贾琏了。
贾环摇头道:“那我还是不要夺人所爱了,既然平姐姐不行,还有一人,你务必依我。”
“谁?”
“鸳鸯。”
王熙凤白他一眼,说道:“你故意气我不是,鸳鸯是老太太的宝贝,没了鸳鸯,老太太饭都吃不好,她肯放人吗,我看你就是故意治我!”
贾环笑道:“那就没有别人了,等我以后看到合适的,再跟你要人吧。”
王熙凤道:“只要不是这两个人,别的都答应你。”
闲聊一阵,王熙凤告辞离去。
离开东小院,王熙凤一路都在想着贾环的好,他劝她的那些话,每句都入情入理,若是琏二爷能明白这些道理,她该轻松多少。
可惜…
走着走着,王熙凤忽然回过味来。
不对,自己怎么被环儿三言两语给“收服”了呢?
经过昨晚的事,她对贾环分明是七分怨气中带着三分忌惮,哪怕奉老太太的命来与他修好,心中到底不甘愿。
可经过方才一番对话,她此时对贾环竟然生出几分亲近,好像他真是一心一意为自己考虑的亲弟弟一般。
可她知道环儿绝非如此简单。
昨晚离开老太太院子,王熙凤立即找来旺儿,询问放印子钱的事,得知并没发生所谓逼死人命的事。
环儿在大家面前所说,纯属胡诌,而他却说得那样理直气壮,仿佛确有其事,连老太太的这样的人精都唬住了。
环儿这人,年纪虽小,却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真有鬼神难测的气象,怎么可能是个好弟弟。
即便她这么想时,心中对贾环仍旧难以生起恶念,这让她不由得暗自感叹他话术之精妙。
他先是指责自己昨晚的行为,让她以为他要得理不饶人地步步紧逼,却没想到他不仅没有紧逼,反而说出一番诚恳劝谏的话。
这种强烈的反差一下子攻破她的心防,以至于哪怕已经看破他的手段,此时仍旧难以生起对他的恶意。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环儿的地位已经今非昔比的基础上。
王熙凤不由得心中苦笑。
环儿如今的手段,与家里这些同辈子弟相比简直不可以道里计,就像是养泥鳅的池塘里,忽然蹿进来一条真龙。
以后这府里真要热闹起来了。
……
送走凤姐,贾环回到屋里,却见惜春正气鼓鼓地看着他。
“怎么了?”
贾环奇怪道。
惜春道:“对子骂父,则是无礼!”
贾环这才恍然,笑道:“珍大哥哥又不是你父亲。”
原来是为了他方才说贾琏与贾珍父子胡混的话。
贾惜春道:“长兄如父。”
贾环道:“你亲爹还活着呢,说什么长兄如父的话,珍大哥哥有不好的地方,咱们自然要直说出来,万一传到他耳朵里,他或许还能由此改过迁善,别想这个了,咱们快去老太太屋里转转吧。”
这世界做儿子孙子的,都要行所谓定省之礼,也就是每天早晨和晚上,到家长那里问候,这时候老太太应该刚起床,正是定省的时候。
贾环交代英莲在东小院看家,自己和贾惜春先到王夫人处请安。
昨晚贾政回来,和王夫人好生夸赞贾环一番,又说皇帝的赏赐多么恩荣,在王夫人记忆里,贾政从没这样夸赞过宝玉,他对宝玉向来非打即骂,这么比较下来,王夫人心里顿时没什么好气,直到早晨起床气都不顺,见了贾环,自然没有什么话说。
随意应酬几句,贾环就告辞离开。
王夫人则在心里默默想着,要不要找个什么理由,让贾环以后就不要行定省之礼了,免得看着生气。
从王夫人处离开,贾环和惜春顺路去找迎春和探春,想约着她们一起到贾母处请安,却发现她们已经过去了,于是两人径直来到荣庆堂,果然见到迎春和探春正在那里陪老太太说话,宝玉和黛玉却不见踪影。
向贾母问了安,贾环与三春到隔间坐着说话。
探春把贾环拉到自己身前,仔细打量一番,高兴道:“长高了许多,也更壮实了,你回来就好,你不知这几年,我和姨娘心里有多担心,每逢节庆日子,我去看望姨娘,常见她脸上挂着泪,我心里也不落忍。”
贾环道:“对了,怎么没见姨娘?”
以赵姨娘的性子,知道他回来,昨晚肯定早跑到东小院了。
探春道:“回家去归省了。”
贾环点点头,也没问她为什么回去归省,只是向四处看看,问道:“林姐姐呢?”
他忽然想起来昨晚发的大愿,心思顿时微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