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宫早已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那一出闹剧从来没有发生过。
太后在佛堂抄经书,她听到身侧有极浅的脚步声,她不用抬头也知道,那是皇帝来了。和以往的默默陪伴不同,这次肖承并没有多等。
“请母后放熙嫔一条生路。”
太后的手仍然稳稳的在抄录,只有眼皮微跳了一下。
“皇帝说的什么话,迫害宫妃,戕害皇嗣,按律法理当处死,哀家再想维护她,也不能越过法理去。”
他似是料到太后会这样说,也不着急,走到桌前替她研墨。
“母后,贵妃这般拙劣的伎俩,是瞒不过你的吧。”
她有一瞬间的停顿,却没有停下,写完一页,换过纸张继续写着。
“可咱们必须要给信国公一个交代,否则边境突然换将,恐有事端。”
肖承语气轻松,回道:“母后说言有理,既然是贵妃做的,自然是让贵妃去交代。”
她顿下笔,搁在笔架上,不可思议地看向肖承。
“皇帝,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为了一个嫔妃,连哀家的母族都不顾了?”
“母后,忠国公和他的一双儿女做过什么事,您心里总该知道一二的。他是儿臣的舅舅,可他也得先是儿臣的臣子。”
太后哼笑了一声,满是怒气:“皇帝,你能坐到这个位置是靠谁,难道忘记了?那些年若不是忠国公明里暗里替你筹谋拉线,如今你我还能站在这里争执吗?”
肖承躬身温言道:“母后,正因为是您的母族,儿臣才不愿看着他们步步深陷。忠国公在朝堂上的地位权势,儿臣能给的都给了,可宁宣在外枉顾朝廷法令贩卖人口,贵妃在宫内戕害妃嫔皇嗣,以致贤臣寒心。母后,若您真为她们好,便该教他们见好就收。”
太后背过身去,她虽然生气,可肖承所言确有道理。
“现在熙嫔已认罪,此事难以转圜,更何况,哀家绝不会允许你将贵妃交出去。”
她放低了声音:“若此时生出事端,信国公起疑,岂不是更难处置?”
肖承知道太后都是在为他着想,走上前说道:“母后,儿臣答应您,不会让贵妃有事,此事儿臣自有办法,只要您不干涉便好。”
太后转过身,嘴角向上动了动,说道:“皇帝,熙嫔对你当真如此重要?”
“是,她是儿臣此生挚爱,无人可替。”
太后步伐不稳,向后跌走几步,肖承赶紧上前扶住,她却将他的手挡开。
“你,你竟要学你父皇?”
“母后,我与父皇不同,我不会去伤害别的女子。”
他必定是要遣散后宫的,只是如今还不是时候,见太后情绪激动,他也无意多说。
“母后,您放心,儿臣绝不会做出父皇那样的事。现在,也再也没有人会伤害我们了,我会保护你,保护身边的人。”
太后松下一口气,过去的伤害太沉重,她已然怕到了骨子里,她拉过肖承的手拍了拍:“你说的话,我都记得,我不糊涂,知道该怎么做,你去吧”。
肖承行礼告退,走在路上终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松延侯在太极殿宫门,见皇帝的轿撵,赶紧迎上去说道:“皇上,贤妃娘娘在西殿候着,是否现在传娘娘过来?”。
“不必,朕去西殿。”
肖承下了轿辇便直接赶往西殿,一刻钟都不想耽误。
“在外面候着。”他没有丝毫停顿,抬脚踏入殿内。
松延守在门外,有内侍端着茶水过来,他摆摆手让他停在一旁等着。
“坐吧。”
贤妃听言端坐在一旁的圆凳上,脸上尽量克制着不露出胆怯。
淑妃的事她已有听闻,熙嫔是死罪,皇帝此刻召她前来,他的意图她大概猜到了一二。来时的路上她越走越害怕,无论是作为皇帝的棋子还是熙嫔的朋友,她都愿意做赴汤蹈火之事,可这次事关性命,她实在做不到坦然接受。
肖承没有说话,眼神却停留在她身上,似乎在等她先开口。她低垂着眼,心里一直在计较,巨大的压迫感最终让她跪倒在地。
“无论皇上让嫔妾做什么,嫔妾都甘愿。”
她想得很清楚,皇帝决定的事,并不会因为她的想法而左右,与其听命,不如请命,兴许还能求得恩典。
他很满意,自己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人,单凭这份勇气和智慧,便值得他的筹算。
他缓缓开口:“你不必担心,朕不会让你死。”
她紧握的手放松了些,身子还是止不住打颤,这一次,算是赌赢了。
两人在殿内交谈了一炷香的时间,没有人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贤妃出了太极殿,径直往万寿宫而去。
第二日,熙嫔回到长乐宫,贤妃赐死。
“娘娘,请接旨。”固颐托着圣旨,对宋慕荷说道。
这是晋封她为熙妃的圣旨,旨意上说因她被人构陷,蒙受冤屈,故晋位以示抚慰。
“娘娘,该接旨了”绿拂在一旁小声提醒她。
她伸出手,凝声回道:“谢主隆恩。”
接过圣旨,她磕头朝向地面,久久未起身。云苓上前扶起她进屋,松延低头看去,地上留下一串泪迹。
“主子,奴婢知道您心里难受,可贤妃已经走了,她必定不愿意见您这样。你若气出什么毛病,岂不是枉费她……”
云苓说到这里,没有再往下说。
“枉费什么,枉费她替我去死?”宋慕荷坐在椅上,云苓和绿拂在替她梳洗。
“在我年少时,娘总说我任性,可等我长大了,却又变得优柔寡断。我从没想过,因为我犯的错,会连累旁人丢掉性命。”
她捂住脸哭起来:“云苓,我真是太后悔了,从一开始我就错了,然后步步错,最后害死了如意,为什么靠近我的人总是没有好下场?”
云苓走近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主子,您别这么想,奴婢觉得,跟在您身边很好,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您对我更好的人了。”
她闭上眼没有回话,她的心很乱,只感觉命运给她留下了一条绝路,眼前如临深渊,永远都垮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