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城
银湖
成群结队的萤火虫震动着鞘翅,穿梭在湖边茂密的菖蒲丛中,它们皆用晨间雨露洗刷过身上的灰尘,腹部的莹莹蓝光今日格外耀眼。
今天是重要的日子,它们渴求着异性的注意。
它们成功得到了关注。
可惜是一只隐秘于菖蒲花叶中的跳蛛,它在等待,等待这被情欲弄昏头的单身汉的登门。
鞘翅煽动空气,气流拂过猎手高挑触足上的绒毛,它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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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身,碰撞,锋利的口器成功刺入萤火虫头部的复眼,黄汁飞溅,鞘翅无力垂落,它再也无法见到它期许的新娘。
就在跳蛛要享用这顿丰盛夜宵时,粉嫩的肉线从下来掠过,将它和它的晚餐一同包裹,送入藏于菖蒲根茎低俯的主人口中——一只变色龙。
咀嚼,吞咽,心满意足地钻入银湖,而它原本所处的位置,煤油灯闪烁微弱的火焰,茎叶上的鲜血和其下喉咙断裂的守卫尸体,时隐时现。
涟漪散去,银湖平静如初,不因世人的烦恼而自扰。
一旁的高大阴郁的建筑内,一间密室。
“废物,一群废物!”
帕卡勋爵怒吼着将手中的玻璃杯砸向墙壁,抽出盔甲摆件腰间的长剑于虚无挥舞,他在发泄不愿为任何人所知晓的脆弱心绪。
“咣当!”
长剑脱手,年老衰败的身体不再允许他进行这一无聊幼稚的行为,靠着墙,喘着粗气,看向圆桌上安放着的,那张经过岁月洗礼的泛黄羊皮纸。
其上记叙着帕卡家族与联航运输行会的契约,他们通过一笔能令最富有的家伙都忍不住侧目的金额,从行会手中租赁这座岛屿。
“岛屿租赁”
这是一个古老的词汇,几乎已经消亡于人们的认知当中,其源于联盟的第二次远征,以治理权,税收权为代价,向各各岛屿征集资金。
而随着二次远征的失败,于苦痛中挣扎,时代进入相对稳定的钟摆历,联盟已经收回了几乎所有岛屿的治权。
银湖岛因为它的位置和无任何值得开采的资源,得以继续维持原本契约,租金昂贵依旧,而租赁的到期日就在.....9天之后。
那价格实在过于高昂,即便对已经盘踞这座银湖岛多年,对其敲骨吸髓的帕卡家来说也是如此。
帕卡勋爵是有办法的,他有着许多优雅又不失体面的办法去解决这一问题。
他通过银湖岛船舶行会那位原会长,以及一系列的交际手段,与主岛费马的那位雄鹰取得联系,最终达成以私人献金的方式,大幅度削减租赁金额。
他就要成功了,优雅地成功了,他要带领帕卡家族走向新的辉煌。
拄着文明杖,海风吹拂他精心修剪的鬓角,他站在码头,面带笑容,仍保持着挥手再见的姿态。
直到.....直到那艘载着那头肥猪与沉重献金的船被做成了烟火。
他之后还半夜前往那片水域打捞,除了那头肥猪的半条胳膊,一无所获。
“戈多....”
牙齿在口中咯吱作响。
勋爵并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精炼工坊被相继破坏,不过他已经找到了那只该死的老鼠,他召回了他的猫。
只要送出最后一船假红石,再加上之前所剩的积蓄,就能补上窟窿。
可是……
老鼠咬死了猫。
勋爵是在餐桌上得到的这个消息,当时的他正在咀嚼一块鲜美多汁的牛肉,吞咽动作半途而止,差点让他噎死在大庭广众下。
不过最后他还是在一双双惊恐的眼睛中,维持了威严与体面,向管家颔首示意,迈着沉重的脚步,起身离开。
在进入密室前,他已经派人通知隐秘于行会周遭的手下做好“斩首行动”的准备。
勋爵已下定了决心,这个恼人的家伙必须除掉,他已向费马寄去了,关于戈多谋杀原会长上位的检举信。
他会制造成跳海自杀,畏罪上吊,持刀自裁等各种,管他什么的,绝不会牵连到自己的死法。
只要撑到这次行会会议结束,雄鹰继续执掌大权,以自己和他的关系,他相信绝不会招来行会的报复。
想到这,勋爵面色缓和,嘴角扬起笑意。
是啊,比这更危险的时刻他都经历过,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站起身,对着立镜,整理自己的衣襟,将袖口与胸针调正,即便容颜衰老,可那种优雅华贵的气质却愈加迷人。
笑容更胜,他曾是个差点溺死在海里的穷小子,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拥有眼前的一切,都靠他自己。
“哼。”
他想起了那个顽固的老头,他爵位的来源——老帕卡,自己和他那个瘸腿的女儿结婚时,那老东西甚至没有到场。
平日里处处打压自己。即便到死,浑身发臭地蜷缩在病床,那双浑浊泛白的瞎眼,透着的还是鄙夷与不屑。
他给自己留下了什么?
破败贫瘠的岛屿,混乱的治安,雾病的威胁,脾气暴躁,控制欲极强的瘸腿女人,还有一头只知道吃的肥猪。
他甚至不确定那东西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种。
是啊,他全凭自己。
勋爵来到酒柜,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轻轻在鼻尖扫过,随后一饮而尽。
他似乎想到什么,来到书桌前,用藏在身上的钥匙,打开左手边上着锁的第三个抽屉。
似是许久没有打开的缘故,锁芯有些生锈,直至半天才发出一声虚幻的叹息。
地图,信件,笔记,还有什么?
略微迟疑,但紧接着他的注意力便集中于一枚以他现在的身份相比极其廉价,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黄铜胸针。
苍老的手指将其轻轻拿起,尘封的记忆于脑海流转,眼睛发红,他的眼眶变得有些湿润。
接着,他取出压在抽屉最底部的相片,它缺了一角,焦黑的缺口,像是经过火焰的炙烤。
那是一家三口的合照,年轻的勋爵,他最小的儿子,还有.....
美丽的女人怀抱婴儿,他的.....妻子。
真正的妻子。
不觉,泪水滑落,将相片打湿,他赶忙擦干。
“呼....”
压下相片,放回胸针,将其连着记忆一并锁进柜子,勋爵戴上面具,恢复往日模样。
为了以防万一,自己还是需要凑齐租金,现在唯一的方法只有让水民在沉船墓地抓紧打捞值钱的玩意。
想到那些恶心的家伙,勋爵不由得又皱起了眉头。
“畜生罢了。”
就在此时,密室门口悬挂的铃声响起,其连接着室外自己的书房。
只有管家知道密室的存在,老实说,即便以勋爵极为苛刻的待人态度,管家的工作他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因此,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绝不会打扰自己。
“发生了什么?”
再次整理衣襟,离开密室,通过曲折小径回到书房,打开被急切敲门声打扰的雕花黑木门。
面色惨白的管家扶着门框,气喘吁吁。
“怎么了。”
勋爵佯装怒容,他不喜欢管家的失态。
“老爷.....老爷....大少爷他.....”
“他怎么了。”
怒容更盛,他讨厌那头肥猪。
“他....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