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除夕两天,奶奶和家里人商量着把爷爷带回家养着吧,正好过个年。
奶奶说,爷爷想回家。
也许人的情绪真的可以干扰周围的磁场,爷爷听到说可以把接他回家过年之后,再靠近爷爷的身边,就会发现周围的光线变得明媚而动人,江熙悦想爷爷是高兴的。
除夕有是一大家人都在奶奶家过,就像和以前一样,只是少了点什么,总觉得什么不一样了,又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不一样了。到底是因为这新年越来越没有年味了还是新年的鞭炮声、爆竹声变得呢喃,催得人也变得恍惚,我无从所知。
离开医院回到家,爷爷又开始了以前的生活,吃饭、睡觉、听新闻,只不过和以前不一样的是,电视机的音量变大了许多,而爷爷也没有完整的听完过一场新闻,总是听着听着就沉沉的睡过去了。来看他的人慢慢变得很多,今天这个来看望他,明天那个来探望他,无一例外都是坐几分钟就走了,但奶奶说:“人家能来就是记得了,心意比什么都重要。”
彩娃还是那样的调皮,似乎猫都是高傲的动物,从不低头。彩娃还是喜欢睡在爷爷的腿上,有时候是长长的一“条”猫,有时候是宽宽的一“滩”猫,睡得呼声大响;来福就趴在爷爷的脚边,有时候头搭在爷爷的鞋子上,睡得太熟连舌头都没有收回去。一个带着帽子也遮不住两鬓花白的老人,一“条”雪白的猫,一只憨憨的、可爱的狗,在这冬日里也算是温暖了彼此。
奶奶病了,风寒,病得很严重,她说她要去住院,但又放不下爷爷,怕没有人照顾他,嘴里唠叨着:“……又动不了了,吃个饭都要人喂……离了我就什么都做不了……”一拖再拖,就更不好更严重了,家里人就劝说她赶紧去住院,今天这个劝说几句,明天那个劝说几句,奶奶也没有动身的意思,可她就喜欢拿她生病没办法去住院来挖苦爷爷,她一整天都在数落咒骂爷爷,彷佛这样她的病就会好了一样。
等到二月份的时候,奶奶才去住院,医生说其实没什么大事,只是病拖得太久了,住院多观察观察也好。奶奶白天在医院输液,下午做完治疗以后就回家来,在第二天早上医生查房之前回到医院。她害怕爷爷没有人照顾,回来又对爷爷一阵数落。
天气已经回暖了,门前没有了鸡鸭的叫声,今年没有播种向日葵的地方了,香椿树再也不会发芽了,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它们再也没有容身之处了。
天热了起来,爷爷躺在床上,脸颊微红,气息短而急促,奶奶说,爷爷发烧了。江熙悦知道的时候,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不安焦躁。
那几天,江熙悦心里很烦躁,来来回回在爷爷家门口徘徊。想进去看看爷爷,江熙悦知道爷爷就睡在离门口不到二十步的地方,迈进门的脚总是还没有落地就又收了回来。江熙悦问自己,到底在犹豫什么……江熙悦也不知道……就像是这道门后面是满地荆棘,会伤得自己体无完肤。犹犹豫豫、徘徊不前、踌躇不前……一面在脸上装作泰然自若的样子,一面心慌,在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江熙悦的心里好害怕那一刻的到来,她好像预见了那一刻的到来,她在回避什么,她在犹豫什么……她胆小如鼠!
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爸爸让妈妈买了骨头煲汤给爷爷喝,江熙悦守着厨房,看着窗外的蓝天,云淡风轻。云似乎都很调皮,他们走得很慢,不知道是要前往哪个国度,一会儿成群结队地走了,一会儿又独自一人;上一秒还是个温顺的小羊,下一秒又成了跃龙门的大鲤鱼,风轻轻地吹,云慢慢地走,阳光暖洋洋的,连光都金灿灿的。
妹妹突然大喊着:“姐!姐!你快来!爷爷不行了!”她的声音很着急,带着哭腔,说到最后一句眼泪比声音出来得更快。江熙悦静静的听着,然后平静地告诉她:“我知道了。”
她叫江熙悦去看爷爷,江熙悦没有去。
她走了。
又有人来叫我去看爷爷,我也没去。
直到爸爸来叫江熙悦,他骂江熙悦,骂她不知好歹,骂她狼心狗肺。
江熙悦没有顶嘴。
江熙悦面无表情的去看了爷爷,他走了,走得很安详。他的眼睛闭上了,和他睡着的样子没有区别,只是这次不一样了,爷爷不愿意醒过来了,他也要任性一回,像一个小孩子一样任性妄为一次。江熙悦静静的看着他,看着家里人手忙脚乱,看着他的额头、眉毛……江熙悦渐渐看不清他的脸,看不清了……
江熙悦回头去了厨房,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殡仪馆的车来车去,面前的人来来往往,想起那轻放在我头顶轻拍两下的手掌,和善的笑容……回忆总是突如其来的涌入大脑,令人猝不及防,江熙悦低下了头抱着自己的膝盖,没有人知道这一方天地里的江熙悦在做什么,没有人在意她在哪里,大家都在忙事情,大家都一样悲伤。
纵使江熙悦早已告诉过自己早晚会有这一天的到来,也没有料到自己始终还是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坚强。殡仪馆内,工作人员要将爷爷推入火炉,江熙悦终于忍不住了,大家都没能忍住,有人念起爷爷这一生为人和善,有人想起爷爷待人宽厚……远亲近邻、亲朋好友无一不为爷爷红了眼。
送走爷爷的第二周,江熙悦确诊了抑郁,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得传闻中才会得的病。
第二年的清明,江熙悦在爷爷的墓碑前用手机给他放新闻联播,手机里的声音传来:“各位观众朋友们,大家好,今天是四月四日,农历三月二十九,今天的主要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