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晚些的时候,鹿子霖回来了,他像是喝了酒,走路一晃一晃、醉眼迷离的,不过面上神采倒是十分的足。
“子霖,成啦?”
老爷子鹿泰恒正在院里晒太阳,瞧着儿子红光满面的走进来,登时精神一振。
他虽是和已经故去的白嘉轩之父秉德老汉是同辈儿人,但身子骨还是一如既往的硬朗着,说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
“没有。”
鹿子霖摇了摇头,一屁股坐在东厢房门口的藤椅上,仰着脑袋,眯着眼从眼袋里摸出一撮细长绵软的烟丝填到他那一尺长的烟锅里,点上猛嘬两口,方才慢条斯理的开口。
“大你也太心急了,凡事总有个规程呢么,就算人家冷先生心里乐意,至少也要寻阴阳先生看一看娃们八字合不合,哪有托人打探一下人家的实底儿,人家就应下的。
那不就成卖女子了,冷先生是个要面子的人,哪里会做出这样的事。”
“话是这么说,但这事事关兆鹏娃一辈子,我又咋能不急哩。”
鹿泰恒叹息一声,忧心忡忡道:“冷家大丫头的名声,你问问原上哪个不知,谁家不晓,人都说那女娃模样比戏台上的贵妇人娇女子还俊,女红茶饭都是一等一的,还能写会算,能坐堂抓药……
我寻思着这么好的女子,兆鹏娃要是错过了,往后打着灯笼都找不下。
我说你这当爸的,怎么一点都不上心呢?”
见老爷子将矛头对向了自己,鹿子霖连忙起身辩解:“上心呢嘛,我哪搭不上心了。
老话说得好,“金鸡独立,鸾凤和鸣”,这婚姻之事是两家人的事,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人家要是不松口,那我也没方子啊。”
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听媒婆说,冷先生提起兆鹏眉眼里全是笑,看样子是中意兆鹏着哩,这桩婚事,八成能成。”
闻言,鹿泰恒脸上愁云瞬间散去,他一脸喜悦的拍了拍大腿,朝着屋里呼喊一声:“兆鹏,你大奔走累了,给你大泡碗茶端出来。”
“嗳~”
在西厢房翻箱倒柜,寻摸值钱东西的鹿兆鹏听了,麻溜儿答应一声,转瞬即端了碗热气腾腾的茶水出来。
“大,喝茶。”
没有过多的难以启齿,接受了原主一切记忆的鹿兆鹏很是自然的将茶碗接到了鹿子霖手上。
鹿子霖捧着茶杯,瞧着眼前这个甚是类已的长子,面色一喜:“兆鹏……你啥时候回来?”
“也才刚进门。”鹿兆鹏微垂着眼眸,轻描淡写回道。
一想到鹿子霖干的那些腌臜事儿,及其搞出来的诸多干儿子,他莫名就觉着一阵恶心。
不过念及他现在势单力孤,羽翼未丰,还需鹿家这棵大树帮衬,鹿兆鹏并未把这份厌恶表露出来,他尽量克制着内心深处的冲动,让自己保持了基础的礼貌与孝道。
鹿子霖没有开天眼,亦没有读心术,对此自然毫无察觉,见鹿兆鹏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亲昵他,反而认为他长大了,愈发高兴的问起他在省城的诸般见闻。
鹿兆鹏只好敷衍似的应付着,偶尔回一句,也不过三五个字。
“兆鹏,跟爷说,你下一步是打算上预科考大学还是准备上师范?”
似乎看出来了孙子兆鹏对儿子子霖的冷淡态度,人老成精的鹿泰恒适时岔开了话题:“爷还等着看你中个进士,到老祖宗的坟头放三升铳子哩,再不济,中个举人放雷子炮,中个秀才放串草炮,也算是对老祖宗有个交代了。”
这是鹿家老太爷鹿勺娃当年仙逝时候留下的遗言,也是他老人家的遗愿,可惜鹿家几代子弟皆不是读书的材料。
尽管一代一代人狗推磨儿似的居心专意供子弟读书,却终究连个秀才也没出。
鹿兆鹏无奈的扶额,嘴角扯出一抹牵强的弧度:“爷,大清早亡了,现在是大夏了,哪还有什么秀才举人进士?”
“诶,这话咋说的!”
鹿泰恒闻言瞪圆了双眼,怒指着鹿兆鹏,气呼呼道:“大清是亡了,没有科举、没有秀才举人进士了,但是有师范、大学,读出来了一样能做官,光宗耀祖不是?”
“不是这个理儿。”鹿兆鹏不忍驳逆爷爷最后的希冀,揉着酸胀的额角,耐心解释道:“方今天下,世道交丧,沧海横流,不是读书仕进的时候。
不说旁的,就说辛亥时候在咱滋水县任职的这位史维华史县长吧,他可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
可后来竟被起事交农具的百姓逼的下跪磕头作揖,隔天就被撤了职,当这样的官儿有个甚意思?”
读书仕进是鹿家几代人沿袭的祖训,一听鹿兆鹏这样说,鹿泰恒当即怒了,他急赤白脸地训道:“不读书,那你要做啥,回家操持地里的活计儿吗?你娃是那块料吗?”
“兆鹏,你可要想清楚了。”正品茶的鹿子霖闻言抬眸望向鹿兆鹏,语重心长的狠狠剜他一眼。
“大、爷,我想得比谁都清楚。”鹿兆鹏目光坚定,态度强硬道:“这世道眼看着是一天比一天乱,大至一省,中至一道一州,小至一县,全是军阀,乡里也是民团、保险队盛行,我觉得比起读书仕进,咱还不如拿点钱出来,招几个人,搞几条枪,办个民团。
等将来天下一有变,咱也出山掺和他一脚,混他个连长、营长当当还不是轻而易举。”
“越说越没个正形,还办个民团,咱家是有千两黄金还是有百笆子粮食啊。”
鹿子霖又气又觉得好笑,这孩子真是异想天开,听他说起来,好似连长、营长随随便便就能当上似的。
殊不知,一个乡约多少人争抢都争抢不到呢。
倒是鹿泰恒似有所悟的点点头道:“怎么个天下有变,你给爷说道说道?”
“爷,你和我大不在省城,是不知道城里有多乱。
省里的陆督军自上任以来,大搞特务恐怖活动,严密监视民众,为搜捕党人常常出动数营兵马,且所到之处,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除此之外,他还在省城广设妓院,大开烟禁,大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