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上午在妈妈的棺木入土之后,十岁的山狗就像被抽去了稚根,稚嫩的脸庞上开始有了些许坚毅,因为最宠他的人已经走了。他知道即使再多的泪水也换不回他最爱的人了。当晚的丧事,由于大姐白玲还在广东没能赶回来,就只能由三兄弟守灵牌做法事,敲敲打打一直持续到后半夜两三点。之后把妈妈的灵牌送回祠堂烧掉,送完妈妈最后一程从此便天人永隔。痛只能永远留在心中,那是再也不会愈合的伤疤了。
翌日清晨,当山狗还沉睡在昨晚痛失至亲噩梦中时,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震醒。
大姐白玲回来了,初中没毕业,还是一个半大孩子的时候就出去打工贴补家用,回来时最爱的妈妈却没了,只剩下一地狼藉的香烛,白幡。那种伤心无助,撕心裂肺或许山狗还无法深切体会到,但慢慢的他却终究还是领略到人性本恶,让他一点点的蜕变成熟。
当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是得带着巨大的痛苦继续在生活的泥潭中挣扎。
不过山狗的生活却彻底的改变了,他再也不敢拿半旧的拖鞋割了和收破烂的换糖吃。更不敢偷偷的扯家里抽屉的零票子当零花钱了。取而代之的更多的家务活,煮饭喂猪放牛,到田间地头像个小老头一样和父亲二哥一起劳作。每次累的直不起腰来的时候,心中也会怨恨,会置气。但他只能强忍泪水,却不敢表现出来,生怕压垮这个已经压抑得半碎的家。
父亲从那之后更加沉默寡言了,为了照顾两个小孩,生意是做不成了。几个小孩的学杂费,生活费和各种家庭开支也让他整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母亲走后,家里仅存的近万积蓄也没有了,还欠了了几千的外债,只留下的只有一本厚厚的欠本,东村李婶五块,西村王大妈十块…密密麻麻一本。都是一些老顾客的赊账条子,那些年,镇上圩集基本都是附近村子的人,没钱就先拿回去吃,然后赊账,自然也抹不下面子不赊。
如今父亲生意不做了,这些东家5块,西家10块的,账是很难要回来了。去的时候说还没有,金额不大也不可能反复厚着脸皮上门讨,那是父亲做不出来的事。就这样,最后这笔账也是全部不了了之了。
对于这种事,山狗虽是怨恨这些人的无情无信,但也无能为力。十岁的他却早早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生意不是做慈善,不能太讲情谊,更要坚持原则。
自从妈妈走后,山狗去学校最怕读到的字眼就是“妈妈”,那是一扇关住悲伤的门,也是自卑的源泉。小孩或许是世界上最纯真可爱的人,却也可能是人性本恶的魔鬼。山狗在学校一次次被同学们嘲笑他没有妈妈,那种鄙夷,那种欢笑就像来自地狱的魔音。就连平时他最喜欢的女生小丽是那般的不屑。
山狗想起了去年冬天在臭水沟里忍着恶臭和刺骨的寒冷捞小瓷片送给她的情形,再看看她如今她那轻蔑的眼神,心中顿感万分厌恶。
她,好丑啊。
山狗变了,以前下课铃一响就冲出去抢乒乓球的少年不见了,也不会在午休时偷偷和小伙伴去野塘游泳。因为他们在排斥他,觉得他家好晦气,不干净,怕被传染。
村里一度还传出离谱的传言,山狗他妈在晚上会披头散发的游走在村里,看她们那煞有介事叽歪起的大嘴巴,山狗真想冲上去狂抽她们的大嘴巴子。
九十年代末的农村是那样愚昧又可怕,村民惧怕白事,惧怕死亡。中年而役更是大忌,家门不幸,大家是惧而远之。何况七十年代,山狗16岁的小叔,因为和奶奶闹矛盾,在村头哭了一夜后,跑后山挂树自尽了。这两件事一联系起来,山狗一家在村里的处境可想而知。他们不会因为你的不幸而同情你,更多的是茶余饭后的聊资,和无情的嘲笑,更是因为你曾经过得比他们好,而今却家庭破碎,那会带来莫名的满足感。这便是赤裸裸的人性,有人对弱者或许会心生怜悯,但看到强者却是会生出莫名的敌意。
就在这压抑的的的日子里,一天天的过去,山狗终于上六年级了。此时他沉默寡言却善于察言观色。蜡黄又略显瘦削的脸上却刻满了和年龄不符的刚毅和坚韧。那双火炬般透亮的眼睛虽然黯淡了不少,却依然挡不住他要刺穿黑暗的决心。
是的,山狗没有在嘲笑困苦中倒下,一米四的小身躯反而在命运的玩弄下更加挺拔。
他,有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