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康曼德再度开始融合了都市、警察、战术、警匪、刑侦等要素的日常时,在乌萨斯一处任何传感器都难以注意到的地方,一群头戴全覆盖呼吸面具的黑风衣正围绕在会议室的环形长桌旁。
会议室里的昏暗烛光勾勒出乌萨斯内卫们遮掩住所有人类特征的外表,投下跃动着的诡异阴影,为他们增添了可怕的寒意。在这个普遍使用源石灯具的时代,仍然选择在这里使用烛光,或许有很多原因,但也肯定包括为了营造这种气氛。
沉默的内卫们当中,有个人抬起头来,默默地扫视着四周的环境,看看坐在最中央,黑色长风衣最显老旧的首领;又看了眼两名不动声色,端坐于各自位置之上的同僚,最后让目光落在守在大厅门口两侧的士兵身上。
那两名士兵的身体被全黑色制服包裹着,面庞被看起来怪异恐怖的面具覆盖,徽章是无可争议的乌萨斯帝国双头鹰——只是手持整合运动治下伊热夫斯克产的pkm通用机枪。
长久的寂静一直持续着。突然,坐在首席上的内卫开口道:“说话吧,诸位,我们毕竟不是来浪费时间的。”
房间里又重归寂静。但在短暂的寂静后,确实有人开口了。
“我们再一次低估了赤色分子的底蕴。”一名内卫开口道,“甚至之前的评估——阿特拉斯是整合运动的白手套,很可能是错的。事实可能恰恰相反,为什么不是整合运动乃为阿特拉斯扶持起来的呢?”
“那又不重要了。无论谁是谁的皮套。”另一个内卫道,“唯一重要的是,他们在军事科技上的水平再度超出了最夸张的估计。
“他们还在西北冻原上时,我们相信拉特兰人的技术有了巨大的突破,并打算宣扬他们那滑稽的教义;他们开始南下东进时,我们开始拼命寻找功率密度惊人的小型发动机到底来自哪里;当阿特拉斯在卡兹戴尔叱咤风云时,我们只能排除掉拉特兰的可能性,因为别的事情无法理解;如今,我们只能认为他们不可名状了。”
不可名状——这是乌萨斯帝国内卫们的小型极端保皇主义组织“黑色百人团”对整合运动和与之密切相关的势力的评价。
内卫们无话可说——还能说什么呢?全帝国各集团军里数一数二的精锐侦察兵和突击兵们,搭配能弄到的最精良轻武器,使用全新而强大的战术。却转瞬之间就灰飞烟灭。
“技术兵器”、“空中优势”、“装甲突击”、“大纵深作战”还是帝国军队在拼了老命用人命、装备、金钱和最为宝贵的时间在学习,“信息化”、“智能化”、“无人化”、“信息主导”、“联合作战”、“体系制胜”就只能用天方夜谭来形容了。
于是内卫们又沉默下来。
寂静再度笼罩了整个房间。弥漫整个房间的诡异气氛烘托着这份寂静,让人在这份寂静中越发感到尴尬和微妙。让人不由得鸡皮疙瘩顿起。有人把目光移开,转向墙壁上的双头鹰与皇帝画像。但无论是威武的双头鹰还是新皇的面容,也在这房间里气氛的影响下变得扭曲而狰狞。
有人突然说:“很正常,不是吗?乌萨斯帝国不是自这片大地起就存在,而是兽亲行走于大地上的凡民击败了幻想种的神民。当年乌萨斯人击败了圣骏堡的原主人,才让一个新的帝国崛起。”
有人冷冷地说:“而我们作为‘皇帝的利刃’,应该像那群神棍说的那样,将赤色区域视作被恶魔玷污,应当彻底毁灭的区域?”
房间里响起苦涩的哄笑,原因有二:
东正教在乌萨斯帝国中理论上有着崇高的地位,但事实上只是帝国政府的内部机构之一,作为基层组织的一部分存在。那群满口疯话的牧首没有拉特兰同行们那样的地位和权柄,反而更偏激疯狂,擅长胡言乱语。然而他们没有戍卫队、没有教宗铳骑。在乌萨斯帝国高层之中,他们的提议通常都会迎来“你【生殖粗口】谁”的回复。当然,不会这么粗俗,但想表达的意见和情感就是如此。
其次是,大家心知肚明,红脑壳们用的是毋庸置疑的科技造物;反倒是自己这些乌萨斯帝国内卫,那些非同凡响匪夷所思的力量,来自极北邪魔......
“所以到底该怎么办?”
是啊,该怎么办?
起初,没有人在意那场叛乱。那不过是一条流言、一段传说、一条含糊其辞的报道。
直到每一个人都与这场战争息息相关。
在第四集团军第六军全军覆没的震惊过后,帝国开始以发起一场边境战争,用足够灭亡一个小国的架势扑向西北冻原。没少有军人、贵族和神甫私下里嘲笑第四集团军的蠢货竟然被一群没鞋穿的农民打到丢盔弃甲。在圣骏堡的小剧院里甚至上映了一场滑稽剧:一个穿着裹脚布,骑着没毛驮兽的西北老农挥舞镰刀和铁锤,将战舰的七层甲板劈开。
他们坚信,自己不会像第四集团军那样倒霉。
然而当整合运动所称的“第二次反围剿”进行到第二个月时,帝国军从上到下都受到了巨大的震撼:舰队曾凭借着坚甲重炮一度冲破了“新解放区”,再度兵临西北冻原,却在新式军队和坚固工事前停滞了下来。虽然“泰拉人民保卫军”手中陆行舰与移动城市等巨型载具还屈指可数,但是他们的工事在坚固顽强和建设快捷上着实令军事家们为之拜服,引起了整个乌萨斯帝国军队的剧烈震动。
从隐蔽坑道中驶出的重炮不仅给予舰队重大杀伤,更极大地打击了步兵的集结意愿;初出茅庐的坦克部队看似脆弱却机动灵活,让帝国军步兵部队焦头烂额;至于该死的空军则第一次让乌萨斯人见识到“制空权丧失”究竟代表着什么。
由先进武器与卓越素养武装起来的特种兵、侦察兵们在夜色掩护下穿越漫长的无人带、雷区和铁丝网,或是用伞降、机降乃至舟船的办法深入敌后,一次次地造访营区,用破袭、爆破、刺杀和指引空袭将整合主义的威名灌到每个士兵的耳朵里。
红脑壳们从思想到躯体都由天外来客武装起来,他们向每一位有勇气站到火线上的绅士证明己方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垮的农奴暴动。精良的装备和近乎永不枯竭的士气令帝国军队万分震惊。
不止军队,真正了解西北剧变的人——比如接触了整合运动扩散的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知识的改良派贵族和教士们——也在社会上奔走呼号,呼吁社会各界关注西北的变故和威胁。
可是没有任何人听取他们的建议。在那时的人们眼里,赤色叛匪不过是抢走了一些寒冷荒凉的无主之地,又攻克了几座边陲小镇,这与生活在温暖富裕的南方的贵族们有什么关系呢?我们的生活仍然被良好地保卫着。
无知是福,因为就在他们因傲慢而漫不经心时,整合运动为在贫困中挣扎的民众带来面包和步枪。追随红旗的铁流开始日益增长。开赴卡兹戴尔的陆行舰改变了一个民族的命运,也在帝国几乎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让整合运动争取到了宝贵的盟友。以至于整合运动开始染指帝国绝对不能置之不理的区域,将战争全面扩大化时,陛下的臣民们才从美梦中突然惊醒。
乌萨斯的达官贵人们得感谢113师有泰拉不敢想象的站位高度,若是没有“改造文明水平”的计划,整个乌萨斯乃至整个泰拉的绝大多数移动城市都会消失在轨道轰炸的等离子火球中。
乌萨斯帝国在用边境冲突的投入应对整合运动时,红脑壳们正从波达萨斯见了都要跪下来抱大腿的星际主义同志那里拼命学习和接收。某个从小就开始在炎国和乌萨斯间往返的商人第一次来到车里雅宾斯克时,那里还只有一堆在北风中摇摇欲坠的木屋。而当他第二年又一次来到这里时,这里已展开了巨大的移动城市,其规模和先进程度与龙门不相上下,以疯狂的速度喷吐着保民军的重装备,以“坦克格勒”的别名著称。这种速度令他极为震惊,以至于几乎想当场加入这掌握庞大生产力的新势力。
而整合运动的决策层似乎热衷于将这种建设模板推广到面积相当于整个炎国的广大疆域中,这无疑会消耗惊人的资源。
可以说,若不是费奥多尔这位积极表现的新皇执意浇灭西北冻原上冒出的星星之火,整合运动还会忙于为新国家积淀。但是战争机器运转的声音刺激了整合运动的神经,这位强势的皇帝在对待革命上的态度最终引发了他们的怒火。保民军不得不采取更激烈的方式,将分散的五指攥成拳头。
当他们一度在顿河过度伸展而后劲不足,以及因暴动的哥萨克焦头烂额,最后选择后撤时,曾有人兴高采烈地将其视作盛极而衰的转折点。然而随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不仅敲响了帝国的丧钟,更搅动着世界局势。
整合主义运动的历史意义在泰拉统一战争结束后才被回忆起,人们首先想到的,是强横乌萨斯帝国的暴毙。这曾经是一个伟大的国家,拥有着辽阔的领地,在泰拉大地上举足轻重,而在最危急的时刻比其余的庞大帝国表现出更加坚毅、勇敢的精神,可仍然阻止不了历史的洪流。当年,乌萨斯人坐在庞大的陆行舰里高唱光荣颂,认为帝国就像脚下的装甲板一样,由一整块钢铁锻成,万世不朽。
现在人们知道,没有不散的筵席,一切都有个尽头。即使小小密谋的参与者们是这个帝国最顽固的支持者,他们也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然而,这不代表他们不会垂死挣扎。
“他们的科技与魔法无异,”主座上的内卫突然高声道,“那我们就用魔法对付魔法!”
“哪里有魔法?”
“图拉的铸造之主,涅夫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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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线如冬天的寒流一般向着圣骏堡方向快速推进,无视任何阻碍。帝国的存亡对于涅夫斯基无关紧要,他深知对那帮红脑壳而言,自己的价值甚至超过费奥多尔皇帝,是需要优先争取的“无党派进步人士”。比起保民军的兵锋,现在困扰涅夫斯基的是圣骏堡政府和军队对他的骚扰。
订单如雪花般飞到他的桌上,电话的铃声一刻不停,几乎每一个集团军的后勤部长都在催促他加班加点生产装备。他们时而恳求、时而威胁,但更常见的是流露出焦虑、困惑和恐慌。每支部队都渴求更多的重炮、更多的自动枪、更多的弹药、更多的小型载具......随着保民军的推进,一些本应由地方军工厂负责生产的低技术含量的装备也被图拉厂负担起来。涅夫斯基甚至要新开设皮革鞣制厂和被服厂,以生产皮带、子弹袋和军装。
更过分的是,圣骏堡的市长高尔察克甚至打电话来抱怨首都的粮食紧张,要求涅夫斯基提供一批工业淀粉、工业明胶和工业葡萄糖,以提前准备即将到来的慢性饥荒。涅夫斯基嘴上应承下来,心里不停诅咒这打算给饥民喂毒粮的王八蛋。
涅夫斯基感觉到保民军要来了。
将这些繁务通通推给各部门主管,涅夫斯基在过去二十余年间规划、设计并主持建造运行的庞大工业机器早已磨合地顺畅无比。在乌萨斯帝国最后的时光里,自己无需亲自过问,更没有必要再亲力亲为地对这堆落后的机器进行优化。现在,涅夫斯基只做最重要的事情——销毁整个乌萨斯最危险的物体,防止它为人所用。
前文明在地层中留下的不仅仅是神秘莫测的stc,还有大量的生活用品、建筑物、交通工具、文化产品......以及武器。尽管它们在漫长的岁月中被层层叠加的土石掩藏、积压、石化,大多数已变成石头上的印迹,然而仍有极少数的物品保留了下来。
其中一样就是摆在涅夫斯基面前的一具无头的躯体。尽管失去了头颅,可它的身体仍未死去。涅夫斯基称呼这恶魔般的造物为“狂战士之躯”。
当年,涅夫斯基将它拾回工厂进行拆解研究时,他惊讶地发现无论是手术刀、探针、剪子还是电锯,都无法切开它的组织——这并非因为它的强度极高,而是因为切割的速度甚至跟不上它修复自身的速度。无奈之下,涅夫斯基只好使用当时才诞生不久的x射线机透视它的构造,检查结果是惊人的:这具身体中充斥着基于纳米技术的人造器官、人工肌肉、还有一些尚未弄清作用的构造;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还活动着。
经历了漫长黑暗的岁月后,仍然活着!
这时的涅夫斯基已经猜想到:它一定是台战争机器,并且和同样来自前文明的“自动生产机”一致,都来自于同一条技术路线:纳米机械。
“绝不能让它落入帝国的手中。”这是涅夫斯基现在唯一的想法。他太清楚纳米机械在物理性能上的潜力,以及发生不受控制的增殖的后果。
而狗急跳墙的乌萨斯帝国,恐怕不会在意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