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巴别塔对阿特拉斯的价值还没有足够深刻的认知，那么特蕾西娅却不是这样。
随着谈判的基础意向确认下来，谈判开始变成高层中的二三把手在细节上纠缠，相互砍价。可在谈判的第三天，十分出人意料地，特蕾西娅私下里传来了请求：她希望与康曼德单独交谈。地点就在“罗德岛”号和“自然选择”号陆行舰中间的荒原空地上，同时位于阿特拉斯和巴别塔的视野内。
特蕾西娅的强大心灵系源石技艺让她在谈判里极度棘手。思前想后，大家还是同意了这项请求。康曼德凭借自己这个无魂者的身份成为了唯一的谈判代表。
远方的卡兹戴尔城犹如一片绵延的山脉，而近处的两艘陆行舰则是钢铁的山岭。在山岭之间的空旷谷地中，摆放着一张条形餐桌，两条板凳。餐桌上立着古老的虹吸式咖啡壶，正在加热的咖啡溢出一股股温馨的香草味道。
两股势力各自的最高领导人面对面地坐在一起，没有其他人在旁边。只是男人和女人都不吭声，两双眼睛似乎都盯着玻璃壶中沸腾的黑色液体，谁也没有说话。
咖啡粉与咖啡壶都是特蕾西娅带来的，正好使得场面没那么尴尬。
在特蕾西娅的不远处，萨卡兹雇佣兵w正冷冷地凝视着这边。萨卡兹士兵与巴别塔干员们正在罗德岛的舰体和阴影里待命；当然，自然选择号的多处对外开口里，也隐藏着待命的狙击手、快速反应小组和高速载具——
倒不是双方的关系破裂了，而是任何一方都承受不了失去自己最高领导人的代价。防患于未然。
气氛显现出了一种诡异的和平。
特蕾西娅身上的衣服稍显破旧的同时干净整洁，始终笔直起腰杆，维持着领袖的风范；只是现在的神采显得很疲倦，脸色略带忧郁。相形之下，康曼德的坐姿太过随意，仿佛不是处在工作状态下。
康曼德率先打破：“特蕾西娅女士，我很好奇。作为整个东卡兹戴尔地区的最高领袖，您选择跟随巴别塔来到这里，脱离了相关岗位，即使是从我们双方的谈判开始起算也已经整整三天了，这是为什么呢？”
特蕾西娅皱起纤细的眉毛：“康曼德先生。您难免有些过于直白了。”
“现在的时间是最有价值的。我们都是掌管一个政治实体最高权力的人。特蕾西娅女士，我希望您接下来不要撒谎，也不要像凯尔希那样说话。因为如果想要尽可能要做出正确的对外决策，准确且及时的信息至关重要。
“撒谎有什么意义吗？我们之间缺乏信任的，女士。您的战士们在陆行舰里严阵以待，我的战友们在时刻注视着这里。尤其是我们现在的这一系列谈判涉及了各自的重大国家利益，我们本就毫无信任可言——因此撒谎毫无意义。
“因为撒谎的前提是信任，在没有信任的情况下，撒谎反而会破坏外部信息的准确性、真实性，反而不如互相保持坦率诚实更有效，哪怕保持坦率诚实会导致严重敌意也是这样。再说我们至少当前不是敌人，不然现在就不是只有一小点人隐藏在暗处待命了。”
特蕾西娅露出了活泼的笑容：“您有一个无人可比的优点：说人话、说人话，还是说人话。
“我这么说吧，这段时间以来，在东卡兹戴尔清剿中小门阀、安抚大门阀的工作实在让人精疲力竭。我是来放松的，现在东卡兹戴尔军队还是一团烂摊子。除了我的一批精锐部队，就是巴别塔了。各个门阀的军队既不好用，也不听话。大门阀们被我的铁腕惊吓到了，死死抓着手里的军队不放，原本允诺的价码也不好用了。
“反正互相吵来吵去根本不会有什么结果，只有‘应该尽快向阿特拉斯订购下一批武器装备’会得到所有人的赞同，最近的军事会议都是这样。我受够了那帮自大的家伙，受够了他们只考虑自己邦国的思维方式，所以我选择暂时躲开他们。”
康曼德出神地盯着咖啡壶里的液体，然后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原来如此。”
——她没有说实话。
似乎微微感知到了康曼德的心情，特蕾西娅摇头：“言归正传，康先生，我想说不定开战之后，就只有国民自卫军能堪大用了。我必须想方设法地增强他们的战斗力。”
“国民自卫军？”再次听见这个名字时，康曼德的表情还是很微妙。以卡兹戴尔的各个文化原型之一而言，不是人民冲锋队更符合吗？这剧情发展好像不太对啊。下一步是什么，卡兹戴尔城公社吗？
“是的，刚开始组建的新军队。”特蕾西娅表情严肃，“民心应当尽快转化成实际力量。直接从东卡兹戴尔人民中以‘帝国政府正要夺回你们获得的一切，让你们回到贫困中去’的口号，动员起新的军队……”
康曼德觉得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特蕾西娅疑惑地看着康曼德，“您似乎是在违背自己提出的原则。请不要说谜语。”
康曼德干咳两声：“那好吧，女士。我这么说，我能帮您建立一支奇兵。殿下，今天的萨卡兹们主要靠剑讨生活。而这支奇兵，就是针对特雷西斯的剑柄。
“您刚刚的模式还可以用在建设地下抵抗运动上。现在您在卡兹戴尔东部各邦之中民望较高，本土作战确实有可能在人和上做文章。把自己政权的影响力散播到卡兹戴尔东部的各个角落，并且专注于团结基层群众，做到每个城镇都有支部，每个自然村都有小组……”
特蕾西娅突然开口：“请稍等，您所谓‘针对剑柄’的意思是，让特雷西斯的军队在东卡兹戴尔长驱直入？然后再展开敌后战斗？”
“恕我直言，这不是最大概率会出现的事情吗？”
“……是的。从军事实力上看，确实如此。”特蕾西娅突然稍显无力地垮下肩膀，“继续吧，用你的办法说服我。”
康曼德仔细端详着特蕾西娅的表情和动作，从其中搜寻信息：“是的，在敌人进入东部领土后，用地下抵抗组织获取情报，组织抵抗。这项工作更要在西部地区展开。与您想方设法榨出存量不同，特雷西斯的手段很生硬粗糙，以更弱的经济力量在短时间内积攒起更强大的军事力量，必然会引起更大的不满。
“一旦有效地建立起敌占区的地下工作力量，就能获取敌人情报，增加敌人进攻成本。”
特蕾西娅摇摇头：“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但是，当天平达成了脆弱的平衡后，一只老鼠的重量也能使天平最终向一侧倾倒。”
特蕾西娅看了看康曼德：“那我很遗憾地告诉您，卡兹戴尔东部的门阀们更希望能快速打败特雷西斯。”
“您的态度？”
“我也怀抱着这样的希望。”
康曼德竖起一根食指：“那不叫希望，那叫侥幸心理。特雷西斯军事力量强大而缺少后劲。正确的选择是让纵深发挥作用。”
“门阀们担心自己的领地被打烂，而站在整个卡兹戴尔的角度上，我也希望内战能赶快结束。”
“这样的选择，是奔着让特雷西斯统一卡兹戴尔这个结束方式去的。”
特蕾西娅露出愠怒的神情。但康曼德只是微笑。而特蕾西娅也一瞬间便重新恢复了优雅的微笑，继续问道：“你实话跟我说，你觉得我们会失败么？”
“如果你们必然失败，那我们也不会选择你作为投资对象。说我们完全不担心这点那肯定是骗人的，但我觉得现在的形势其实对贵方还算不错。您在财政经济方面拥有绝对的优势，我认为军事上只要和军事委员会战成均势，你们的赢面就很大。”
特蕾西娅长长地叹息：“可是军事会议上，各门阀军队的代表都倾向于进攻，只是对攻击方向和担任主攻的部队无法达成一致。他们都认为拖下去对我们不利。”
康曼德轻蔑地撇了撇嘴：“您也知道，他们担心自家的领地被打烂。现在的情况是，特雷西斯不要说陷入消耗战，就是这么在对峙和小规模冲突中硬拖下去，他的财政也会捉襟见肘。
“所以，特雷西斯急着要和贵方决战分胜负，就算你们不进攻，西部也会迫不及待的攻过来。女士，您对军事并不陌生，用休息充分体力充沛的部队，迎击远道而来身心俱疲的军队，这是多大的优势？”
特蕾西娅依然忧心忡忡：“现在双方对峙前沿的那座鲁尔工业区，可是对双方都至关重要的生产基地。如果被进攻的敌人占据了关键的地区呢？我们现在只有那座工业区的小半部分，如果这部分也被占掉，就算我们给了敌军很大的杀伤，我们也会陷入困境之中......”
“在防御中击败敌人，可比在进攻战中击败敌人要简单多了。再说，如果那里对敌人更加重要，那就该立刻毁灭那里，至少也是瘫痪那里。”
“按炎国的谚语，您这是‘崽卖爷田不心疼’。”特蕾西娅很不快地回答，“我们在局势判断上花的时间够多了。现在把话题转换回来。组建地下抵抗组织，对此贵方能提供什么协助？”
“训练课程和武器装备。”
“很好，我会提供出色而忠诚的人员。此外，我还有一个意向。”
“请讲。”
“我需要你们帮助我建立敌后破坏部队。”
康曼德眯起眼睛：“训练军官军士已经在之前敲定的合同里了。”
“我要的是配套地下抵抗组织的敌后破坏部队。”特蕾西娅慢条斯理地说。
“间谍和特种兵之间的区别……明白了，可以，相关问题之后细谈。那么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康曼德先生，要试试来自玻利瓦尔的咖啡豆吗？这可是稀缺的好东西。”
只是刚刚享受完漂浮一层灰尘的咖啡，走进罗德岛舰体里的特蕾西娅就劈头盖脸地问不远处的女妖王庭成员阿斯卡纶：“情况怎么样？”
“那个摄政王的钉子已经收到了假情报。对外宣布也是您参与了阿特拉斯的谈判。”
“很好，我们去总参谋部。”
特蕾西娅虽然不再继续出现在谈判中，但谈判工作的确毕竟是双方都迫切希望出成果的事情，进展很快。只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双方就完成了合作项目的敲定和细化，并最终由康曼德和特蕾西娅分别签名。
特蕾西娅只在在最终签署合同时出场，匆匆签了个名就直接走了。而王女派直接在合同刚刚签完时就把第一批学员送上了船——
“哦，又是你们。”康曼德看着在自己办公桌前排成一列横队的学员代表们，“现在不干雇佣兵了？”
对方不予理睬。赫德雷和伊内丝一本正经地抬手敬礼：“卡兹戴尔国民自卫军指挥员学员队报到。”
w哼哼两声：“哦，我的编制是在巴别塔那边，现在算那个……哦，‘敌后破坏部队’的。”
康曼德站起身来：“时间紧张，我们长话短说。特蕾西娅方面的谍报侦察员发来了报告，最多五个月，特雷西斯的进攻就会开始。你们知道这一点吗？”
“知道！”赫德雷干脆地回答。
“很好。你们这一批人的时间紧迫。国民自卫军的干部学员要接受三个月的步兵分队指挥员速成课程；而敌后破坏部队的学员要接受特种侦察和敌后破袭训练。祝你们好运。再见。”
康曼德说完便坐下来，继续处理工作。而对面的前萨卡兹佣兵们也不废话，利索地转身离开了。
康曼德翻开面前的档案，看着另一个萨卡兹人。
卡兹戴尔纵队当然不会只通过特蕾西娅的渠道接触萨卡兹人。在边区本地的工作中，纵队也招募了相当一批本地雇员，作为未来的产业工人和军人。
这其中有一个表现异常出类拔萃的人。按萨卡兹的年龄来算，这个三十多岁的人不过是个小家伙。然而他的经历却无比丰富，他出生在一个马车夫的家里，从小就跟着父母劳动，帮助父母照料店里的事务，从事喂马、洗马、驾马车和给买主送货等繁重劳动，长大后当过搬运工人、陆行舰港口工人、马车夫和汽车司机。甚至被强征过当兵，又成功逃了出来。
他在带动自己所在聚居地相当一批青壮年人员在阿特拉斯应聘后，除了展现出让人印象深刻的交际能力和坚定意志外，还有着极强的学习能力，并对阿特拉斯进行的基础政治教育展现出了极大兴趣和深刻认识。后续被选入阿特拉斯卡兹戴尔纵队的本地干部培养梯队计划。
这个人全名恩斯特·约翰内斯·弗里茨·台尔曼。
康曼德敲击着桌面，然后在这个名字上画圈。
ps：下一章特蕾西娅要整个大活，你们猜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