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周围尽是麦地,刚把冰雪从自己头上散尽,便迎来一场足以透地的大雨。
一个穿着脏兮兮外套的邋遢汉子,正浇着这场大雨,在田地间挖着一个大坑,看样子是要放棺材的墓穴。
尽管浑身被浇地很湿,这个挖坑的汉子脸上并没有不悦之色,反而越挖越起劲,直至雨水在坑中没过他的膝盖,才缓缓从坑中爬了出来。
他坐在挖出的土堆上,用粗大的手指数着什么东西,嘴角的胡子不由得上扬起来。
“第十八个。”这个人嘿嘿地笑了出来。
雨终于停了,出丧的队伍从村庄的深处慢慢涌出一线白,举着皤的长子膝盖上全是泥水。见他们已经到了,挖坑的人和几个主事的人先是站在一边,之后又把铁锹重新操弄起来。
一番固定的仪式后,众人纷纷夺过铁锹不一会儿就把坑给填平。之后主家的几个年轻人,在平地上又堆起一个泥泞的小土包。
丧葬终于结束,人们纷纷解下身上的孝服,正要扔掉之际,不知哪个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钟声。
村民们一脸惊愕之色,众人心跳的声音即将压住钟的声响。
“啊……”一个女人突然惨叫起来,她疯狂地冲过人群,一头撞死在村庄墓葬群的石碑之上。
村民们望着鲜血流淌在泥中,只有这个女人的家人露出了痛苦之色,在众人面前大哭起来。
刚才挖坑的汉子,在心里默数道:“第十九个。”
“快快快,别不管啊!抓紧再把天宝娘的丧事给办了。”说话的这个人是村里的红白事主事,他可以任意调动村民做事。
挖坑的汉子也被他安排了事,依然是让他把坑给挖出来,明天下午就要出丧。
村中的家家户户门前都被贴上了白纸,除了极个别外,几乎所有人家都死了人。
“咱村得罪谁了?就咱村一个劲地死人,别的村咋没事?”穿着皮夹克的老人对主事说。
主事摸着自己颌下的胡须,摇了摇头说:“咱不是找了风水先生来看吗?这不是没用吗?”
从死的第十个人起,村里的丧事一切以俭约方便为主,只把必要的香车纸马备起外,其余的像灵棚、酒席一律免除,甚至有的家庭连亲戚也不通知,怕传给别人不好的东西。
第二天出完丧的夜里,挖坑的人在自己床上,正在数着这半个多月主家给他的香烟和现金,心里不由得窃喜起来。当他半睡不睡之时,一声如同鼓声的声音,穿过他家那扇玻璃破碎的窗户。
从梦里惊醒后的他,默默地说了一声:“第二十个。”
第二天凌晨,挖坑的人看到前去送浆水的穿着白衣的孝子贤孙们,他明白这是天利家出了事。
浆水,即给亡魂调制的食物。一般是用面糊兑上大量的水,在死主家到村里土地庙的路上,边走边撒,以便亡魂捡食。
土地庙是用几块老青砖垒成的小屋,里面除了一个铜铃铛样的东西外,并没有别的东西。村民把这里称为土地庙,其实是一种误称,他们并不知道这里供的是哪个神仙,只好把他们通称为“土地”。
到了月底,这个村子里已经死了近四十口子人,村长不得不四处打听道行高的风水先生。
好巧不巧,一个云游僧人游化到此。见本村的田亩之间,安置着如此多的新坟,心中不由得起了慈悲之意。
路上,正碰见风风火火骑着自行车的村长。村长见是个和尚,乍眼一看这人倒有几分佛相,便将其带回家中,将村中这一个月发生的事说了个明白。
和尚垂头念了声阿弥陀佛,之后对村长说:“你们村该死的人不死,便会一直有人死。”
村长愣了一下,一时没缓过神来,等到神思复原后,问和尚道:“那你说我们村谁最该死?”
和尚捻着佛珠道:“不贫不富,不孙不子,闻声而寂,顺听则圆。”
村长摇了摇头,说自己听不懂什么意思。但他听出了这话中有圆寂二字,在和尚这里就是死的意思。
“闻声而寂,顺听则圆……”村长一遍遍地咂么着里面的意思。
突然家里的门响了起来,村长心中咯噔了一下,不会村里又死人了吧。
打开门,村长把手背在腰上,对着一个邋遢汉子说:“文顺啥事啊?”
邋遢汉子摆了摆手,意思是不是死人的事,“我那钱啥时候给我啊?”
村长一听不是死人的事,心中便没有了疙瘩,便招了招手说:“今天我家里有客人,下午我给你送去,不就是三百块钱吗?”
说着便把门闩上了,口里嘀咕着:“这个文顺,文顺……”
他的眼突然瞪得很大,结合刚才和尚说出的话,才知道了里面的意思便是:文顺死。
等他回到客厅要问和尚是不是这个意思时,屋子里已经没有了人影。而就在这时,一个钟声突然在村长的耳际回响……
反正他无儿无女,没爹没妈,在村子里连个近门子都没有,就算死了也没人在意。村长坐在沙发上,静静地构思着。
放在之前的正常时候,这种出丧的场面,村长是一定会到场的,只不过这样的事情平常起来时,他便在村里安排了一支专业白事队伍,之后自己便不去现场。没有特殊事情,他坚决不露面。
下午,村长骑着家里的自行车,故意避开丧葬的地方,绕了几个小路,来到了文顺的住处。
这里臭气熏天,全是别人不要的垃圾,被文顺捡回了家中,连屋子里也是和蛆虫为伴。
“文顺——”村长用手挡着口鼻说,“出来,我给你钱!”
塑料瓶子堆成的山,突然晃动了一下,文顺就躺在里面睡觉,见是村长来给自己送钱,连忙从垃圾里跳了出来,对着村长说:“你还亲自送,让我去比家拿不就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