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老板这次不知从哪儿拉来投资,不仅还清了欠村民的债务,同时宣告马场重新开业。四周村民闻讯很是高兴,他们又将从只会为儿女添负担、混吃等死的大爷大娘变成辛勤致富的园林小工。村民重新变回了园丁,村民也知道园丁还用来形容教育工作者。老板的归来,让他们又一次开始和教师在园丁这个词上争宠。
不开心的只有根达一家,根达的妻子难以接受丈夫去世的事实,整日以泪掩面。
执笔此文的作者,我那年还只是一个不懂爱恨煎熬的黄毛小子。黄毛小子这个词古人造得极好,用来形容我最为贴切,我当时的确是一个染着黄毛的小子。我不明白为什么根达妻子总念叨她难过的要死却不随根达一块离去,不如一死百了,何必整日哭哭啼啼。我那时连她的死法都替她构思好了,想壮烈一点,就抹脖子,想温婉一点,那就割腕,怕疼,那就喝药……
十五年后,我终日忙碌在大学城校门口看着学生跑过来找我买炸串,我问自己,为什么这么悲哀的生活我一直在继续?那时我才大抵明白了根达妻子。
14.
根达的葬礼定在月底,来客不多不少。夜色傍晚,突然走进来三张陌生面孔。根达死后,根达妻子成为家里名副其实的掌柜。妻子见状,起身询问来人。
站在最前边的是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他自称台湾人,操着一口油嘴滑舌的普通话。
男人问根达妻子有没有吃的,能不能施舍他们一点。
根达妻子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三个人,真不愧常年接受美国人的洗脑,做事的鲁莽程度简直比美国人还要鲁莽。根达家今晚分明是灵堂,外面那么大的“奠”字,按理说,识时务的人是不会今晚到根达家要饭的。
根达妻子劝慰自己:算了。
我在十五年后的烤串生涯里逐渐顿悟,越是位卑的人,心中越感激政府。烤串的三十年里,我已经不像大学那样意气风发,我已经对未来没有了幻想,我彻底将自己的身份定格成了一位底层人民。我只要能把今晚的串烤好,让顾客满意付钱,就行了。我不再需要有太大的追求,政府偶尔兴致勃发给点福利,我会夸他们一辈子的好。
15.
冯程华的病情又加重了,严重到已经无法下地走路。
那是他生命的最后十天,他到死也没有去长安的医院,就连县城的小医院也懒得去了。他彻底放弃自己了。
奶奶说冯程华一辈子没攒下什么钱,最后到了了,想着给家里省一笔钱。
木喜不认同。冯程华那种苟且偷生的人哪是想给家里省钱,他是真没钱。倘若冯玉华能给点儿,冯军华能再多给点儿,十里八亲到处凑凑,但凡筹个两万块钱,他就去长安把病治了。
木喜说“筹个”和“两万”之间稍有停顿,我满怀期待的想听木喜说筹多少钱,我以为会是多么庞大的一个数字,结果竟然是小小的两万块钱。
冯程华被两万块钱打败了?
我想给冯程华掏这笔钱,可我只是一个在读大学生,拿不出两万块钱。但是我总感觉,两万是特别渺小的一笔钱。在我奢靡的思想里,我对外吹牛的起步价,已经是这个数目的十倍。
很庆幸我没有将这种思想带入现实,我很会装模做样,见什么人做什么事,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尤其在糊弄长辈这方面,我很在行。我的一切行为都表现出我是一个务实的人。事实上,村民也的确是这样夸我的。
只有爷爷奶奶,即使我表现的再好,他们还是劝我不要铺张。我很费解,为什么我的伪装不能瞒过他们的老花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