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谈间，清和、李长赢的身影逝在一栋青瓦白墙的宅子里，稀稀疏疏的竹子从墙内探出脑袋，颇有些与村居不同的雅致。
莫关城又细细一想，忽而发觉那位少年和妙龄少女皆是穿了白衣青纯、青衿素饰的襕衫，便道：“这等干清爽地方，倒像一个私塾。”
“正是。”
“那……”莫关城向宅里头一望，又收回了视线，问道：“怎的还有女学子？你们黎雨村难道说女子也是可以就读的？可是……倾水国法规定，女子不是不许考倾水国测的吗？”
“这是世安书舍，村长所建，管你是男子女子猫儿狗子，还是什么念不上名儿的东西，想读就读。哎，不过你倒是说对了一点——只有男子许考倾水国测。”
说罢，曙色用肘弯撞了一下莫关城，道：“见了村长后，你也要进书舍了。”
旋即她又笑了，“小道士，变书生!”
莫关城蹙了蹙眉，觉得还是太过于蹊跷——余里教他的，不是什么道法，却是和一般书生一样的倾水国试内容。
那这一步棋……
余里，究竟从何时就已经下好了呢？
少选，垄旁屋舍愈来愈多，鸡鸣狗吠之声此起彼伏，可谓“楼前桐叶，散为一院清阴；枕上鸟声，唤起半窗红日。”
曙色遥遥用指点了点一处土屋，对莫关城“真诚”地笑道：“臭道士，尔后你便住柴棚吧，给我屋里头两只鸡崽儿做个伴。”
莫关城莞尔以回：“我是不是该谢谢你？”
“你要磕头还是鞠躬？”
“......”
莫关城斗嘴惨败。
莫关城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但见稻田翠绿，微风抚起阵阵翠涛。
一个莫约十一二岁的少年穿着葛布褴裳、宽宽的犊鼻裤，正扛着一个和身形不符的巨大担子担水桶浇水。
莫关城见他不过一个小小孩童，问道：“小娃子谁家的？这么小干这么重的活……”
怎知曙色接道：“我家的。”
她道：“他唤作包子。傻啦，没人要。不过呢……哼，干活倒是版版的。”
莫关城皱眉道：“一个姑娘家闯东漠、一个小娃子扛担子……你们的爹娘是谁人？你的夫君又是谁人？怎留得你们这般年纪就这么……这么……”
“就我和包子，需要什么爹娘、夫婿？”曙色嘲道：“被丢弃的狗，不就成了野狗了吗？还不是只得顾影自怜。”
莫关城未语，却觉得这比喻妙极——他不也是一条被人丢弃的狗么？
农田连着集市，二人走进其中。
别说这集市不大，但茶楼,酒肆,当铺,作坊……一应俱全。过往行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一家乐坊似有歌女吟唱，莺莺的唱词传入二人耳朵里：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不久，二人到了村长屋宅。
这宅子倒是盖得朴素，只是门口一副对联十分惹眼。
左联写了“富能安富，克己度人”，右联写了“贫能安贫，乐天无怨”，横批“宅心仁厚”。
曙色上前，叩了叩门。
红漆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位老者来。
想必他便是黎雨村村长了，莫关城抱拳行礼。
村长哈哈笑了两声摆了摆手。
这村长本来也就年近知命，可偏生留了一副花白的美髯，狭长马脸上满是皴裂，平添了好几分沧桑气。
他一双枯手顺着嘴角的胡须滑动，直到滑倒了毛笔尖一样的须尖，才意犹未尽地将手放下。
“二位进来坐坐？”
村长的语气竟小心翼翼，仿佛欠了二人多少债似的。
曙色并不理会他，没有礼数地推了把莫关城，转身便扬长而去，只落了一句“要说什么，与他说便是。我留着，只怕碍了你的大事嘞。”
莫关城望向曙色离去的背影，不知觉间又拧起了眉。
村长拍了拍他的肩，语气间尽是愧疚：“我对不起小丫头，你且别管罢。”莫关城发觉村长眼里含了颗浊泪。
曙色朝着她的小土屋走去，远远的就望见了包子张开双臂奔向自己，宽大的犊鼻裤被风儿扇得鼓囊囊的。
见曙色走进了，他欢欣得手舞足蹈，用稚嫩的童音大声喊道：“阿姐！我……担，担水，都浇啦……柴！上山！装满啦……都做好啦……”
虽然包子说得断断续续，但声音洪亮，仿佛要让满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在曙色离开的三天，有认真地担水浇地、上山劈柴。
过路的农人听了，对曙色打趣道：“哦哟！你家这小傻蛋养着了嘛，勤快啊。”曙色回首“嗯”了一声。
可包子一听，小脸就垮了，气鼓鼓地道：“我——不——是！”
怕这娃子又惹出什么事来，曙色赶忙轻轻摸了摸包子的脑袋，哄道：“你当然不是啦，包子可聪明啦，比莫关城那个憨货好多啦啊……”
包子挎着的小脸渐渐又扬了起来，咯咯直笑，似乎很是喜欢被曙色揉脑袋。
良久，曙色眼里飘出了一丝戾气，她的声音也像是瞬间换了一个人，慵懒而狠厉：
“包子，我绝不会让你受到欺负了。就算我的灵魂已堕入地狱。”
“也绝不。”
包子瘦小的肩膀忽然间颤抖了起来，仿佛是忆起了什么痛苦的往事。
他用小手拉住曙色衣角，眼眶中豆粒大的泪珠子一滴一滴地往外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