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大朝的缘故,天还未亮,高公公便早早的传了步撵候在长生殿外。
朱洵被殿外的动静吵醒,怀里的人也被殿外的动静惊扰了好梦,不满的皱着眉头往他怀里钻,许是因为夜里劳累,被褥下紧贴着自己的人肌肤上渗出了一层薄汗。
拿过被人攥了一夜的帕子,给人擦去额角处的汗珠,直到看着柳沅眉头渐渐舒展开重新陷入沉睡,朱洵才小心翼翼地下床去了外殿。
“哎呦,我的陛下啊,您怎能这么不在意自己的身子。”高公公见人只穿着一身轻薄的里衣就来了外殿,手忙脚乱地给人披上了手里的软毛披风。
“无妨,叫外头的人手脚都轻点儿,平日里也没见这么大动静,今个儿是怎么了,竟能把人吵醒。”朱洵边往身上套衣服边吩咐高公公。
高公公给一旁的人打了手势示意人赶紧吩咐下去。
“陛下,这荷包……”高公公看着托盘上歪歪扭扭实在上不得台面的荷包犯了愁,这戴着,既不合规矩也有损皇家颜面。
“戴着。”朱洵闭着眼睛,只觉得今日这高公公很没有眼色,良玉亲手给他做的,岂有不戴的道理。
“陛下,今个大朝,这不合朝服规制,而且,这荷包……实在是有损皇家颜面啊!”
“啧,”朱洵不满的睁开了眼,想起了昨夜颠鸾倒凤间看到的人左手指尖密密麻麻的针孔,“什么规矩颜面的,玉夫人亲手给朕做的,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受了多少伤才做好,朕怎能不戴。”
“哎,奴才这就给挂上!”高公公所有的话都化作了心底无声的叹息,这玉夫人对陛下来说,真不知是福还是祸!
正所谓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这几日,弹劾、揭发左相谋逆的折子就没断过,雪花一般纷纷飞上了金銮殿的案头。
还不到七天,刑部已列举了萧家往日种种罪行,小到欺行霸市,欺男霸女,大到弑君通敌,谋朝篡位。刑部尚书说的是唾沫横飞、义愤填膺,直听得前头的右相昏昏欲睡。
萧家弑君一事不假,但摆明了,陛下有意借此事发挥,借萧家弑君之事,打压京城各大世家。
“右相,关于萧家弑君之事,你觉得该如何处置啊!”
听刑部尚书念了那么久,朱洵也觉得无聊,看见右相微微闭着眼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忽然就来了兴趣,他倒是想看看这只老狐狸会怎么说。
“陛下。”忽然被点了名,右相一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无,看了一眼高位上的人,右相明白,陛下是在试探自己。
“陛下,臣以为,左相……萧氏弑君一事,背后定有其他势力推波助澜。”
右相远比左相精明,王萧两家是跟随太祖南征北战建立起的百年世家,历代两家相互制衡,朝局也因两大世家的彼此制衡而处于较为平稳的状态,今日陛下对萧家下手,谁知道他明日会不会为了平衡朝局而对王家也下此死手。
“哦,右相有何见解?”朱洵摸着下巴,眯眼看向站在正中央的右相。
“陛下,臣以为,萧家为百年世家,当年随太祖征战四方时尚且不曾动过夺权的念头,更何况是如今没有兵力做依傍的情况,而且忠君是当初随太祖征战的世家时代家传的家族信条,臣以为,若无人挑唆,以左相墨守成规的性子,断断做不来此事。”
“哦,有意思,那依右相之意,朕该如何处置萧氏一族?”
右相闻言软了腿,左右陛下的想法,他可没有这个意思,扑通跪倒在地,道:“陛下,老臣以为,萧氏弑君之事是实,按国法自当斩首示众,以儆效尤,但其背后势力不可小觑,竟能蛊惑世家与其同流合污,其心才是真当诛。”
“啪,啪,啪,”朱洵坐直了身体鼓掌,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既表了忠心又成功打压了萧家,果然厉害,“右相大人平身,右相大人肺腑之言,正中朕的心思!”
“刑部,萧氏一族按谋逆论处,年后处斩,至于其他罪行,不提也罢!”
下了朝,来不及处理政务,朱洵便匆匆回了长生殿,因未着人通禀,朱洵进殿时正巧撞见了柳沅着急忙慌的往床头的暗格里塞东西,看起来像是一封信。
“陛下,怎得未着人通禀便来了,臣妾尚未梳洗,也未能去迎您!”柳沅起身行礼,说话间眼神始终躲闪不停。
“一下朝朕便觉得心慌,就想着快些见你,来不及着人通禀,就自己跑来了,你这是怎么了,平白的怎么出了一身的冷汗,”朱洵从怀中掏出汗巾,轻轻按在人的额头,压低了声音,“咱们日日坦诚相待,难不成因为今日未梳妆便见朕才紧张成这个样子。”
柳沅不语,泪眼朦胧的盯着人摇了摇头。
“那是为何,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朱洵拉着柳沅在桌边坐下,任由人揽着脖子坐在怀里低声抽泣。
“陛下,若是臣妾母家犯了和萧家同样不可饶恕的错,臣妾可会像萧贵妃那样,被另一个像臣妾恨萧贵妃那样恨臣妾的人杀死,甚至,到死都不能再见您一面!”
“不会,萧氏女之死,并非因谋逆,而是谋害皇嗣,她害了咱们的孩子,理当一命偿一命。”朱洵抬手抚了抚怀中人的发顶,这才一会儿的功夫,怀中人便已哭出了嗝。
“你可是得了什么消息?”
许久,怀里的人才动作迟缓的点了点头,手指指向床头的暗格处。
信件大概已经收到了很久,也不知被翻看了多少遍,折痕处几乎断开,信的边角也磨出了毛边,而被烧掉的一角,也向朱洵展示着柳沅内心深处的挣扎与纠结。
信的内容是关于刘牧与柔然王子暗中来往一事,与绣衣吏传回的信息大致相似,朱洵并无太大兴趣,倒是看到落款处的名字时,他的心里不自觉泛起了酸。
冯唐——柳沅那个未婚夫,西北军五虎之首冯亭家的大公子,他只听过名字未见过相貌却不自觉当成情敌的人。
朱洵背对着柳沅,指甲在那名字上疯狂摩擦,直到将那两个字彻底抠破,朱洵才觉得心底的别扭稍稍有所缓解。
“竹兄,我不是有意瞒你,若我父亲当真如此,到时,你可不可以留我一个体面。”柳沅抱着人的手又紧了紧,力道之大,让朱洵觉得自己快要被拦腰勒断。
“让我……让我选一个好看点的死法!”柳沅痛哭出声。
即使背对着紧拥着自己的人,透过那哭声,朱洵也能清晰感受到她周身散发的茫然和惊慌。
“良玉,你该让朕如何做你才能信朕?”朱洵掰开腰间因发力而泛白的手,转身捧住柳沅满是泪花的脸强迫人对上自己的双眸。
“良玉,你是朕心中除去母后之外最重要的人,就算有朝一日刘牧真的反叛攻进皇城,朕也会先护住你再谈其他,如此,你还是不信朕吗?”
“我信,我只是害怕,我害怕没了家族倚仗,你会像他们一样丢下我,我害怕自己又会成为那个爹不疼娘不爱,无父无母的良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