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伙儿跟着官差,去到分配的卫所。
官差和卫所的士兵交接,便回去了。
那士兵拿过名册,见到张父他们多带了一人,询问他们是怎么回事。
兰姨娘将早就准备好的银钱,递给那士兵,“军爷,这是我娘家的姨姐,您行个方便。”
那士兵自然知道这其中有猫腻,这些流放犯人家中亲戚,恨不得跟他们断了联系,什么姨姐会跑过来跟着一块儿受苦,想必是跟过来的奴仆吧。
按说流放的犯人是不允许有奴仆伺候的,不过山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还不是由他们说了算。
那士兵收了银子,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进来了。
点好名字,士兵们在检查着他们带过来的行李,确认没有任何不妥,方才让他们进到卫所来。
一众军户看见大家正在奋力收割稻谷,身上的衣服已被汗湿,旁边还有士兵不满意,时不时挥着手里的皮鞭打人,均被吓得脸色苍白。
张锦书看着他们,只觉得自己的人生无望了。
难道她这辈子就要与泥土为伍了吗?
她不愿意这样。
张满月对干活没有太大抵触,除了觉得这些士兵有些太过凶悍,没有其他感想。
那士兵送他们到住的地方。
那些都是之前的军户住的,死了之后也没人翻修,就一直留着。
若是有能出得了钱的,就可以住个好点的地方。
张父给军爷们塞了钱,分到一间用石头砌成的瓦房。
张满月没有塞钱,只分到了一间破败的木屋,而且还被大火烧了一半。
虽然她已经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看见那木屋时还是觉得心里拔凉。
这房子也太破了吧,挡不住风,遮不住雨,真能住人吗?
“军爷,这屋子能住人吗?会不会半夜塌下来?
那士兵冷冷扫了她一眼,“怎么不能住人?你们若是想修屋子,旁边的山林就有木头,随便你们拿来建房子。”
张满月见他跟自己说话一直冷着脸,拿出二两银子塞给他,那士兵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
张满月问他,“官爷,我们要种的地在哪儿?农具要去哪里领?种地时是不是一直有人在旁边守着?”
“你当我们闲着呢,天天闲得没事盯着你们,没有完成卫所交代的任务,我们才会下去看。
你们种的地卫所会分配,农具到卫所来领,还有什么要问的?”
“能种什么粮食卫所是不是有规定?我们吃的粮食从哪儿来?是不是每个人都必须下田?”
“卫所规定要种粮食,不过你们一个人有三分地,随便你们自己种什么。
下地干活不是必须的,不过只有干活,卫所才能发粮食。
要是你们手头上有钱,一辈子不下地干活都成。”
张满月把自己想要知道的都问了一遍,看见那士兵面带不满,她这才止了声。
不用强制劳动,还能随便到县城去,比蹲监狱要好一些。
等到那士兵离开,一家人对着破败的木屋直叹气。
最后还是张满月最先恢复元气,跟大家说道:“大家不用泄气,军爷不是说了吗,木头不限使用,过两天我们可以自己砍木头来建屋子。”
张母也跟着说道“事情都到这份上了,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大伙儿就快收拾收拾,今天晚上还能住进去。”
有她招呼,张至钰拿起扫帚,张至存拎着桶,大家一块儿去打扫房间。
屋子里实在是太脏太乱了,窗台地上都铺着厚厚的灰尘,人一进去就止不住地咳嗽。
张母怕出意外,不让李若兰进去,她便在院子里。
一个大娘见到她,隔着篱笆问道:“姑娘,你们是新来的军户吧?”
李若兰转过身,看见一个慈眉善目的大娘,朝她笑了笑。
“是,我们是今天刚到了。”
“怪不得呢,你们这房子原来是挺好的,老孙头夫妇和他们的一双儿女就住这儿。
只是老孙头的媳妇早早过世了,女儿嫁的丈夫不是个人,把她打死了,儿子倒是个有出息的,前些年去参军了,不过在战场上也死了。
老孙头想不开,在听到儿子死讯的那天晚上,放火把自个儿给烧了,这房子才成了这样。”
张满月搬着木板走出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这话,吓得她差点没退回屋里去。
大娘,你在说什么鬼故事,好恐怖的。
一家人都死绝了,这能叫好房子?
“婶子,这屋子真有这么恐怖?”
那大娘见到张满月一张小脸苍白,顿时明白过来了。
她们跟她不一样,这些人刚搬过来,还不知道卫所里的事。
在这里,死人可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对于这些刚刚被流放的贵门千金来说,怕是连听都没听过,怪不得她们会这么害怕。
“你们也不用操心,老孙头这人最是和善了,不会回来找你们的。
这房子荒了这么久,有你们过来,把房子拾掇得这么好,说不准他还感激你们呢。”
不说还好,一说更觉得恐怖了。
“婶子,这边的房子有没有没出过人命的,就算破点烂点也没关系。”
“咱们这里的房子都是以前的老军户留下,还真没听说过哪个房子没出事的。
你们要是真害怕,可以建新房,不过建新房要麻烦些,得蒋百户点头才行。
你们住这里没什么不好,这人死都死了,还能往回找不成了?
我跟他们做邻居这么多年,要是他真回来,我早见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他们一回,你们别操那个心。”
张满月怪不自在的朝她笑了下,她自己本身就是借尸还魂,能不怕嘛。
不过大家都是同类,就算见面还指不定谁怕谁呢。
这样一想,她心里就没有那么恐惧了。
她放下手里的木板,走了过去,“婶子,我叫张满月,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我姓崔,你叫我崔大娘就成。”
“崔大娘,你在这卫所待了多久了?”
“我生下来就在这卫所了,也嫁在这儿,今年四十三岁,也住在这卫所四十三年了。”
军户是不允许跟良民通婚,只能在军户间互相嫁娶。
所以都是自己村的嫁自己村的,或者是嫁给隔壁的军户,没有其他的选择。
这个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军户不允许科考,也就绝了他们向上的通道。
所以军户祖祖辈辈都只能是军户,不能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