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姜皎年早知必定要来但迟迟不愿见到的圣旨还是来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通政使司通政使姜逸明之女姜氏,温婉淑德,婉顺贤明,誉名闺闱。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值继天立极后宫犹虚。特册尔为从五品才人。赐居永和宫,于六月十八进宫。钦此。”
以礼相待送走传旨的公公,姜皎年转头看向那个“花瓶父亲”,略带讽刺地问道:
“父亲,您是更希望女儿在宫中独善其身不求恩宠,还是宠冠六宫后吹吹耳边风助姜家扶摇直上?”
此次新皇选秀,说是择选京中适龄的闺中佼佼者入宫为妃,实则是握住老臣把柄或是犒劳新秀。
很不幸,姜皎年就是被握住的把柄,更要命的是姜父私下曾是三王一党--当今圣上的旧政敌。
“年年,为父自是希望你能平安。只是若姜家不好,你在宫中恐怕也难做到独善其身。”
姜家是名副其实的高门显贵,到了姜父这辈才稍显势弱。
虽说靠着祖上荫庇和年轻时确实有几分本事,姜父本人高居正三品之位,但听闻新皇对通政使之位已有了自己更亲信的人选。
摇摇欲坠的官位使得姜父恨不得三个子女个个人中龙凤。
姜母看不下去夫君那道貌岸然的样子,冷哼一声后气鼓鼓地拉着女儿回了屋。
一进屋,姜皎年就没了刚刚在外面接旨的沉着大方和讽刺父亲时的傲气,撒着娇扑在母亲的身边。
“阿娘!女儿只想陪在父母身侧,宁愿一生不嫁。”
“又在胡说了”,姜母轻训一声便叹起气来。
“这宫中生活凶险,你如此呆傻可如何面对?我可怜的孩儿。”
姜皎年的假哭声戛然而止抿起嘴不平地说道。
“阿娘!人家好歹也是堂堂安华大长公主和通政使姜大人的嫡亲乖女儿,为人单纯善良了些也不至于是呆傻吧!”
“阿娘从那里出来,自然知道其中险恶!想当年贵妃那次,你李姑姑一家不就是……”
姜母马上意识到此事已有皇家下旨不可再提,转换了话题说道。
“阿娘自会尽量安排当年的旧人多帮衬着你。你只要少说少做,保住小命。至于什么劳什子的姜家前途荣耀云云,自有大人撑着,你不必管!”
姜皎年却摇摇头。
“我们一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女儿就算是为了阿娘也要在宫中站稳脚跟!”
姜皎年语气中隐隐还透出几分跃跃欲试,抱着姜母的胳膊撒娇道。
“不如您教女儿几招宫斗小秘诀?”
姜皎年现在只想为未来做打算,毕竟话本子里都说那四方宫墙,吃人不吐骨头。
以姜皎年看了这么多话本的经验,她自认为已经将什么下毒、甩锅、巫蛊都学会了,虽然只是理论上来说。
姜母擦擦眼泪,怜爱地看着单纯的女儿说道。
“你要知道宫中的女人不是你认识的那些闺阁小姐。这当今圣上更非池中之物,从默默无闻的郡王到短短几年就入主东宫,绝不是单凭容貌体贴或单论情爱就能让你站稳脚跟。”
“圣上盛名女儿自有耳闻,可不论前途如何渺茫或艰险,年年都要一搏啊!”
姜皎年说完狡黠一笑,眨巴着双眼望向母亲说道。
“阿娘可信年年自有办法?”
一个根基不稳、被外戚威胁皇权的帝王,利益与利用就是他最需要的。
姜母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
“不论做什么都有阿娘为你撑腰,阿娘也信你不论做什么都可以做好。”
眼见母亲又隐隐要哭起来,姜皎年赶紧陪着笑脸说道。
“我先去叫百珊、百云都进来,正好让她们两个要随我进宫的来一起收拾会儿东西。”
姜母点点头,然后似乎是有心事般犹豫了一下,问道。
“年年,你若是进宫了,那位简小姐可让她继续待在府里?”
简嘉月是数月前姜皎年在路边救的一个女孩。
那时简嘉月正被流氓纠缠,姜皎年正巧路过就派小厮给她解了围。后来才知道她母亲一月前去世,此次进京是孤身一人来找她那负心汉父亲的。
本给了些银钱就此别过,但半月后简嘉月又找到姜皎年。说她那父亲不仅不认她、赶走她,还狠狠地羞辱了其母。
姜皎年看她可怜就先让她住到府上再做打算,如今已经一月多了。
姜皎年想了想自己派去的人还没回信,对着姜母说道。
“若我不在,她一个弱女子在府中确实不方便。一会我问问她,在我能做到的情况下尽量帮她就是了。”
这日,姜皎年和百珊正在铜镜前仔细研究着发式,想梳一个低调奢华有内涵的发型以便进宫面圣。
百珊看着镜中的小姐不禁感叹道。
“小姐真是奴婢见过最漂亮的人了!”
姜皎年的确美丽。
标准的鹅蛋脸透出少女独有的娇俏嫣红,眉淡睫长一双杏眼如小鹿空灵藏着雾气与露水。样貌上犹然天成的我见犹怜被簪缨门第养出的雅气中和倒也显得端庄而不失灵动,娇态而不失风骨。
自从姜皎年及笄也有不少高门子弟向姜府求亲。
只是她本人并不愿意出嫁,再加上她决定的事在家里向来是无人能够左右,婚事也就这么耽搁了。
若早知道要入宫,姜皎年定是恨不得早些招个普通人家的俊小伙入赘了。
“那是,你小姐我可是打遍京城无敌手的美人呐!”
姜皎年故意像唱戏般拖长音调唱出“美~人~呐”三个字,逗得百珊笑出来。
然而当姜皎年甩了甩不存在的水袖还想再唱两句时,就被百云急忙推开门进来打断了。
“小姐不好了,老爷说嘉月小姐勾引大少爷要把她赶出府去!”
姜皎年没有多停留,马上派了百云去与派去打探消息的人见面,而自己则带着百珊赶到正厅。
姜母坐在正座上冷眼瞧着简嘉月跪在地上如泣如诉自己冤枉,姜父站在一旁更是冷漠地看也不看,大哥沈乐旻陪着笑脸认真地哄着妻子丘静婉。
似乎谁都没给地上那个恸哭流涕的美人一个眼神。
一看到姜皎年,简嘉月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救星,立马扑倒在其的裙边说道。
“姜姐姐,嘉月没有。”
寥寥数语,可美人垂泪就连姜皎年看了都快要萌出一番怜香惜玉的心。
姜父看到姜皎年来了怒道。
“年年,你来得正好,看看你带回来的这个妖媚。”
“你大哥说她已经三番五次地暗送秋波、想要自荐枕席!只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并未声张,今天是被你嫂子撞到才不得不说出来。”
大哥姜乐旻似乎想反驳什么,但被怀中生气的妻子牢牢占据了心神。
两边都看了看,嘴巴张开又闭上,到底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姜皎年看到大哥着急的神情,再想想平日自己那个爱妻如命又对他人拒之千里的木头哥哥,更肯定其中有问题。
于是并未理会父亲的责怪,先是到了嫂子面前赔罪,承诺一定给嫂子一个交代和补偿。
然后来到姜母面前福了福身郑重地说道。
“母亲,人确实是女儿一时心软留下的。如今出了这等事女儿甘愿受罚。只是既然人是女儿带来的,处理也交给女儿处理可好?请父母兄嫂放心,年年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姜父冷哼一声,语气急躁似乎有什么其他原因很想快点结束这桩事,说道。
“不可,依我看立马把她赶了出去,免得你又心生怜悯或又想出别的什么来。”
姜皎年疑惑地看了眼父亲后,上前附在母亲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简单说了说这几日的怪异之处并表明自己会查清真相和妥善处理好后续。
姜母听后心里也泛起疑虑,思索后认为此事影响最大的受害者还是儿子儿媳还是交给他二人决断,于是说道。
“静婉、乐旻如何处理此人便由你们夫妻二人决定吧。”
姜乐旻与妻子对视一眼就都了然对方的意思。
“凡事果由因起都应有始有终,既然事情从小妹起,系铃解铃就也由小妹来断。”
得到大哥的准肯姜皎年再次向全家人致歉后带着简嘉月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闺房后,姜皎年倒也不急着问话,只是吩咐百珊带简嘉月下去换身干净衣服整理好妆发再来回话。
一刻钟后简嘉月又带着那张西子捧心楚楚可人的脸回来了。
一见面简嘉月便跪在地上,泫然欲泣的模样好似一朵经风霜吹打依然骄挺的白花。
“姜姐姐,我……”
当初的简嘉月穿着有补丁的粗布衣服,头发只用红绳挽起,素面朝天没有多余的修饰。
看到她的第一眼,姜皎年才知道什么叫天生尤物、媚骨天成。
可姜皎年总觉得简嘉月的神情是我见犹怜的,眼底却是深不可测的。
“先坐着说话吧。”
姜皎年的语气中倒听不出来什么情绪来,给百珊一个眼神让她扶起这位娇弱美人到凳子上。
“姜姐姐,我真的没有。但如果您要我拿我交差,便是要杀要剐嘉月都绝无二话。”
简嘉月用帕子轻擦了擦泪水,又仿佛是下定很大决心般,悲泣道。
“只是请姐姐垂怜,每年三月二十派人给我母亲上炷香就好。”
姜皎年知道为什么话本里的书生、王爷都抵不过狐狸精化作的美人了。
即便自己是个女人也不忍苛责这样一位妙人。
原来这样遮掩的、引人遐想的、留下空白的语句,更会使人会无端相信:美人是无辜的。
姜皎年摇摇头很快否定了自己荒谬的想法。
哪怕是天仙下凡,她也不允许有人故意伤害自己的家人。
“不必如此说,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定会还人个公道。”
至于还得是谁的公道,姜皎年就不敢保证了。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面前这位绝色究竟是佛口蛇心的美女蛇还是心慈面善的真仙女,一切就等百云去找那人得了消息回来就见分晓了。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百云匆匆回来了。
附在姜皎年耳边简单说明了消息后就一脸复杂地站在一旁看着简嘉月。
听到消息的姜皎年更是意外,柔荑紧紧握住椅子扶手,长长的指甲几乎要嵌入皮肉,在侍女的帮助下才堪堪稳住身子。
她想要张嘴说话却发现失了声。
“简......”
好不容易沉了沉神刚要张嘴说话,愤怒的姜皎年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简嘉月,姜皎年......
好一个“简嘉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