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活着?”
应如是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所至逐渐恢复清明,前一刻,还看见满地赤红,艳得要从脑海里溢出来。
他试图坐起身,后腰处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如同上千只蚁虫一起叮咬,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撩开衣摆一角,冷白的皮肤上赫然出现了灵纹。
“看来是没有。”他自问自答一番,温润的眸子兀自一沉。
这蛛网般的灵纹泛着幽幽蓝光,在昏暗的光线下着实显眼,是专为灵打下的烙印。
世间死去的人大多都去冥界渡轮回了,只有极少数会受召而来,变为灵与人共存于世,其中的高阶灵不但拥有形体,还能修行成为修者。
一滴水滴陡然一点,在他鼻尖上跌得粉身碎骨。
周遭是没有温度的石壁,他挣扎着抬起头,迎上石缝透来的一缕光,大抵是许久不见光的缘故,竟被刺到睁不开眼睛。
有形体,有感知,是高阶灵。
好歹生前是根正苗红的修者一名,死后居然被当作灵召唤出来,应如是自嘲地笑了笑,真是风水轮流转,灵修也有成灵的一天。
前方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男人的声音纷沓而来。
莫非召他来的人是……?
应如是心里一惊,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双手下意识抓紧衣摆,整个人都支棱起来。
他抓出两块皱褶,猛然发觉身着的衣服完好无损,为他通体覆了一层雪色,整洁地像是刚刚下葬一般。
不知今夕已是何夕。
愣神间,脚步声就停到跟前,他倏而抬起一双柳叶眼,目光难掩失落,来人并非心中所想之人,而是两个乡野村夫。
他们逃荒般背着打补丁的包裹,一胖一瘦并列站立,正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召唤出的是谁?”
说话的是其中的胖子,他不耐烦地扬了扬手里的物什,扁平的六角形召灵台上顺势掉下几张黄符,他连忙艰难弯下腰,宝贝一般捡起来藏袖内收好。
望着召他出来之人满脚泥巴,灰头土脸,逃荒一般,应如是嗤之以鼻。
现在的灵修门槛竟已经低到如此地步?
“我想想……”一侧的瘦子蹙起眉,牵扯着整个黑瘦的脸,五官都往中心挤。
应如是生前人称仙渡君,是灵修里的佼佼者,叱咤过风云,这点被人认出的自负还是有的。
他正襟危坐,准备看他们喊出自己的大名后,惊慌失措的模样。
毕竟曾流传着一句话,谁人不识应如是,不识应知仙渡君。
“不认识。”瘦子半晌缓缓开口,“这死灵是谁?总觉得有点弱。”
打脸总是打得猝不及防,他僵了一瞬,权当作乡野村夫没见过世面,毕竟刚刚成形的身体没什么灵力。
“还不是你召唤出来的。”胖子气急败坏将召灵台往瘦子怀里一塞,“灵力这么弱,回家种你的地去吧。”
“管我什么事,还不是你捡的这东西有问题?”瘦子也不甘示弱,双手叉腰摆开架势准备吵。
两人当他面起了内讧,吵着一度开始互相推搡。
应如是揉了揉眉心,懒得参与他们,打算顺着石壁先出去从长计议,结果还没走两步,身后一声怒喝。
“站住!”
他生前自诩清高,还没有受过这种委屈,现在竟沦落到被人呼来喝去的地步,不自觉地咬了咬牙猛地转回身:“你们……”
话未完,瘦子便欺身捏住他的下巴,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夸赞道:“近看长得倒是细皮嫩肉的。”
这两人的眼睛算是瞎得不彻底,应如是天生一双柳叶眼,那汪了一池秋水的眸子,眼角如钩,锁了山间弯月,明明春风无限,却是一副睥睨的神情。
只是睨向他们时,秋水化为天上积雨,沉而不落;弯月依旧高悬,遥不可及;春风径直穿过山海,不拂万物。
即便成了灵,冷白的肤色丝毫不减颜色,为他平添了几分冷清。
突然觉得头上一疼,那个瘦子扯了根他的头发往符上缠,边绕嘴中边念念有词。
应如是眉头一蹙,该来的还是来了。
随着这道符燃起,他的脖子里赫然出现一道锁链,勒得他有些紧,好在不消片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先用再说,一会儿直接卖掉。”瘦子朝着胖子招手,示意同伴过来。
身为灵修,应如是对这初级驭灵术不屑一顾。用头发的术法,他四岁就弃了,没想到有天能重现天日。
头发易断,法术易失效。如果面前是个秃头,这俩人不知该怎样抓耳挠腮。
当然,如若自己不是那个被驭的灵,他倒是很乐意上前热心指点一番。
“愣着做什么?快走!”胖子吵架没吵赢,将怒气全发作到他身上,大声斥了一句,手作势在空中一拉。
随着这动作,应如是控制不住往前倾,脚下一个趔趄,脖颈上有道无形的力往前拖,仿佛是在……牵着他。
手上暗暗试了试灵力,还是没有什么起色,区区初级驭灵术,居然困住了他。
三个人越走越深,穿过一片晦暗潮湿,终踏入石窟深处,眼前豁然明亮了起来。
光是从上方孔里透进来的,正照在石窟一棵古树上,造出斑斑驳驳的光影。
只是这树一半沐浴在太阳下枝叶繁茂,另一半隐没于黑暗之中徒剩枯枝败叶,阴阳交错之间,铁链四角高悬着一口黑漆木棺材。
流水声不绝于耳,一道暗流绕着满地青苔,滋养着洞窟中的万物。
好一处精心造就的墓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