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舞的流萤掠过山神殿的墙壁,掠过每一寸山水,最终飞出山神殿外,不见了踪影。
沈随之默不作声的将飘忽不稳的宋贺再次收进了十方镜中,整个过程四人都只是沉默的看着,没有一个人出声。
良久,顾言深叹了口气,“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人生六苦,原来有时候身为神也是没办法避免。”
“嗯,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其实算不上神,只是拥有神格的山灵,成神是要过情劫的,首先就是要斩断红尘,但是话又说回来,没有七情六欲的神跟神龛里的金身塑像也没什么区别。”涂山澈将地上的铃铛捡起,整齐的摆放在了中间的圆台上。
“其实说不准这就是个情劫,但是她自愿放弃了真正成神的资格。”涂山澈又道。
“那你们妖族修炼得道的时候,也会有情劫吗?”唐语梨转头看向涂山澈,灯火映在她的眼睛里,熠熠生辉。
涂山澈拿着铃铛的手短暂的顿了下,随即放下铃铛,起身笑笑:“不知道,我在几百年前渡过过一次千年大关的雷劫,谁知道下次老天看我不顺眼是什么时候。”
唐语梨微微抿唇点点头,打趣他道:“没想到你都是只老狐狸了。”
涂山澈罕见的好脾气的没有跟唐语梨互怼,只是轻叹一声:“对啊。”
再次环顾山神殿一遭,顾言深拉起沈随之的手:“结束了,我们回家吧。”
顾言深向前走了一步,身后轻微的拉扯感让他发现沈随之并没有跟上来,“怎么了?”顾言深转身问。
沈随之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他皱着眉头,一只手紧紧按着胸口,下一秒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反手扶着顾言深的手臂踉跄了几步。
顾言深急忙完全转过身双手并用的扶住了沈随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没告诉我!”
走在前面的唐语梨和涂山澈也立刻折返了回来,弯腰询问:“你怎么样,还能撑到回去吗?”
沈随之缓缓抬手擦去了嘴角鲜红的血迹,留下的淡红色痕迹显得人脸色更加苍白。
“没事,我们先出去再说吧。”
涂山澈捏起沈随之的手腕,片刻之后,又轻轻放下,“这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再要紧的事也不能这么拼命吧,你这经脉逆行再严重点,后果就不用我说了吧。”
顾言深心知沈随之是因为天劫一天比一天近的事急了,看着眼前人毫无血色的脸,他心疼的紧,不能责问,也没法替他受过,心里堵得难受。
他眼眸微抬,声音有些发抖:“以后有什么事能不能让我跟你一起承担,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你,我怎么办。”
顾言深抓着沈随之的手掌上翻,露出的两截红线似乎是想提醒沈随之说过得死生不弃。
站在一旁的涂山澈看到两人手上的红线后,瞳孔瞬间放大,满眼的不可置信,随后那份强烈的不可置信被另一种复杂的情感代替。
涂山澈有些于心不忍的别过头,他觉得有些事一定要让该知道的人知道,否则经年以后,谁也不知会不会变成刻骨的遗憾。
“子母线,连子母,母去子相随,子去母仍在,就像是母亲与腹中的胎儿,若母死,则一尸两命,子去,母无恙,这些,沈风有跟你讲过吗?”
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利刃一样,刀刀割人心脉,他本以为这是双向的生死相随,没想到竟是单一决绝的相随。
顾言深快速擦了下即将落下的眼泪,吸了下鼻子,勉强扯了扯嘴角:“我们先出去,回家再说,疗伤要紧。”
说罢,他就要扶着沈随之向前走,但是沈随之没有动,伸手抹去了顾言深脸上的泪痕,微微一笑:“我求之不得,甘之如饴。”
顾言深嘴角动了动,最后却没有说话,直接一把将沈随之横抱了起来,不等其他人反应,步履坚定的向外走去。
实际上沈随之虽然看起来单薄,但是实打实是比顾言深高那么半个头,大概有一米八九左右,虽然顾言深也不矮,但是抱起来还是挺长一条人,略有点吃力。
尽管如此,顾言深还是牢牢地将那个人禁锢在胸前,稳步向前去。
后面的唐语梨跟涂山澈对视一眼,默契的什么也没说,赶紧跟了上去。
到了车队在的地方,本来大家看到他们俩这个情况还都一直兴奋的探头露头的八卦,真当他们走近了,几人之间的低气压压得所有人瞬间闭嘴了。
顾言深艰难的腾出一只手来打开了车门,动作轻缓的将沈随之珍而重之的放在了座椅上,自己才慢慢坐了进去,关上了门。
回程之前,涂山澈先渡了一小段灵力给沈随之,由于不同族,过多沈随之也承受不住。
一路无话,顾言深一直看着窗外,内心早已波涛泛滥,各种记忆与情绪全都在一起翻腾,他没有去看沈随之,他脑子乱极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沈随之其实理解顾言深的感受,他偏过头看着顾言深挺拔的侧颜,覆上了他的手,顾言深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
山河茶馆。
回程用的时间相比于去的时间要短了许多,到了山河茶馆,其他人也都看眼色的没有多说话,就连青燃到嘴边的话也被唐语梨一记眼刀吓了回去。
涂山澈也是贴心的留下了一张药方,就跟着唐语梨的车队一起走了。
山河茶馆里还是他们走的时候的样子,天花板上的黑色补丁,地上没有清理干净的瓶瓶罐罐和碎瓷陶片。
顾言深将沈随之抱到了床上,一言不发的找药,然后将药方上的药和温水放到了沈随之床边,又默不作声的收拾起了那些瓶瓶罐罐。
“对不起。”沈随之突然开口。
背对着他扫地的顾言深身形一顿,“你哪有对不起我的地方,陪我上刀山下火海,连命都交给了我这个半废物,这恩情我怕是一辈子也还不上。”
“恩情?你觉得这是恩情?”沈随之忍不住坐起身颤声问。
自觉说错话了,他现在想抽自己几巴掌,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太没良心了,什么破嘴,顾言深紧紧握着扫把一直扫同一个地方。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觉得......”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纠结什么,是交付在他身上的性命,还是对觉得自己无能的自责。
沈随之垂眸,几缕发丝挡住了他的眼睛,但是挡不住他身上散发出的悲伤。
相顾无言,顾言深几下把地上的碎片收起来装进垃圾袋里,低声说:“药我都给你分好了,水也烧好了,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你叫我。”
言罢,还未等沈随之答话,他就像逃一般,匆匆除了山河茶馆的门,门外红日半落,染红了一片天空。
可是回到家的顾言深越想越后悔,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不应该一时头脑不清,扔下沈随之一个病号在山河茶馆,自己躲了回来。
可是现在回去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顾言深没有开灯,直接扑倒了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夜深了,逐渐又下起了雨,翼城的深秋总是多雨的,狂风带着雷雨震得玻璃哐哐响,看来雨下的挺大。
这下本来就睡不着的顾言深更加彻夜难眠了,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奈何一闭上眼,脑子里全是沈随之和他自己干的混账事说的混账话。
雨下的这样大,山河茶馆的屋顶补得匆忙,不会漏雨吧,这种天气会不会有其他人去找沈随之麻烦。
顾言深捂着脑袋猛地坐起来,他真是一刻也忍不下去了,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念着一个人,恨不得下一秒就要看见他。
他胡乱套了件衣服,就要拿着伞出门,门打开的一刹那,一道闪电透过窗户照亮了顾言深的视野。
沈随之刚好保持着一个要敲门的姿势。
“怎么,第一次来,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顾言深懵了半刻,还是乖乖的侧了侧身子留出了个过道:“请进。”
顾言深话音未落便被沈随之抓住手,推进门内,将满城风雨关在了门外。
“我仔细想了想。”
沈随之将顾言深死死的抵在墙壁上,顾言深被这一出搞得有点找不着北:“想什么?”
“我想啊”,沈随之学着白天顾言深的样子,不由分说的将他抱起,“得让你知道知道自己是我的人,才不用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纠结。”
明明沈随之是第一次来这里,却能精准的找到了卧室的位置。
屋外风雨交加,雨水顺着树干向下流淌,无言的诉说着风雨的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