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人的身体感觉总在精神感觉到来很久之后,才会姗姗来迟。就像是声音和光线的关系,身体的感觉永远没有精神的感觉来的迅速而且剧烈。
一定是已经深深刺痛了心,然后才会有泪水涌出来哽咽了口。
十分钟之前,各种情绪在身体里游走冲撞,像是找不到出口而焦躁的怪物,每一个毛孔都被透明胶带封的死死的,整个身体都被无限充胀着,几乎要爆炸开来。
而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消失干净,连一点残余的痕迹都没有留下,而在下一个时刻汹涌而来的,是没有还手之力的寒冷。
南方的早春,分明白天还是阳光明媚,夜晚就透着股刺骨的凉。
朝颜呼了口气,身上单薄的衣料像在身上糊了层报纸,没有起到丝毫的保暖效果。
她在街上不紧不慢地走着,偶尔还要承受一阵刺骨的寒风,索性也不再坚持,双手环住自己的胳膊,使劲搓了搓。
一件男士外套轻轻盖上了她的后背,还带着暖暖的体温。
“我不要。”朝颜撅起嘴,环着胳膊的手捏住外套的两边紧了紧,防止外套掉下去。
徐朝霖看到了她的小动作,嘴上说着不要,身体还是很诚实的。
“你们女孩子都这样吗?嘴这么硬,也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徐朝霖的身上只剩一件黑色的衬衫,他把双手插进裤兜,跟朝颜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朝颜心里某一个暗处微微地凹陷下去,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脚,缓慢地踩在柔软的表面上。
“女孩子,其实都嘴硬,可是心,却是最软的。”朝颜看着街边的灯光,鼻尖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她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抬起头来,半张脸被路灯照的发亮。“现在跟我解释一下吧,你跟她怎么搞在一起?”
这是徐朝霖今天听到的第三遍。
“没有搞,我发誓。”
朝颜愣了两秒,一脚踹在他小腿上。
“你能不能别放错重点,我说的是搞还是不搞的事情吗?我说的是你和她,你和邵倩倩,怎么搞在一起!”
“真的没有搞。”徐朝霖一脸无辜。
朝颜深吸了一口气,凉意直冲脑门,“行,我换个问法,你跟她怎么.......认识的?”
“在酒店认识的。”
“酒店?开房的那种酒店?”
“我住的那个酒店。”
“不一样吗?一样的好伐!”
“姐你听我解释,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哪样了?”
“不要以为你跟傅辰宇那样,所有人都会那样。”
徐朝霖没忍住,可是说完他就后悔了。
“姐......”
朝颜没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然后突抬起手用力捂住嘴巴,蹲了下去。
干燥的地面被吧嗒吧嗒砸下来的水滴晕出一块小小的水渍,又迅速被吸收掉了。
“姐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这人说话不经过脑子,你......你别哭了。”
徐朝霖也蹲下来,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抽动的肩膀,却不知该不该把她拥入怀中。
周围的行人把目光投过来,像是在看一对小情侣吵架,瞟了几眼,又回头继续走自己的路。
朝颜抬起脸,满脸的泪痕,问他:“她知道我是你姐姐吗?”
徐朝霖并不着急回答,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不知从何时起,他有了这个习惯。他小心而缓慢地擦拭着朝颜脸上的泪。
“以前是不知道的,今天,应该知道了。”
“你喜欢她吗?”
“喜欢是可以演出来的。”
突然甩过来的巴掌,跟徐朝霖预想的一模一样。
她的力气不大,所以脸上的痛感并不强烈,但随之而来的是身体里如同滑坡般迅速坍塌下去的如释重负感。
“我并不喜欢她,却要装作喜欢她,我要让她喜欢我,放弃傅太太的名分。”
“为什么?”
“为了你。”
突然吹来的一阵冷风,吹散了朝颜的长发,她握紧了发麻的手,使劲揉了揉发红的眼眶,对着徐朝霖,冷冷地笑起来。
“你特么你以为你是谁啊,为了我出卖自己啊?觉得自己很伟大是吧?”
“我只想帮你。”
“你帮个屁你帮,你有多大能耐啊,少把自己看那么重要了,在他们眼里,我们什么都不是。”
路灯下徐朝霖沉默的脸,冷静而苍白。每个人都在赌,赌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分量。
可是又有几个人会赢。
朝颜站起来,冷风吹久了,整个人都像在冰窖里,连体温都下降了几个度。
她许久没有挪动脚步,她的腿,蹲麻了。
“回去吧。”
H市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洞穴,无数的黑暗气流唰唰地朝地底深渊里卷去,她和他都站在洞穴边上摇摇欲坠。
还是那家酒店的大堂,同样的位置,等着同一个人。
邵倩倩拉过徐朝霖的手,把刚才他丢下的手表重新给他戴好。
“对不起嘛,说好跟你吃晚饭的,我突然碰到他了,就谈点事情,不要耍小脾气了好不好?”邵倩倩仔细地帮他把表带扣好,放软了声音跟他说着。
“邵倩倩,她是我姐姐。”徐朝霖没有动,任由她给自己戴上手表。
“你怎么不提早告诉我。”邵倩倩垂着头,耳旁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她半张脸,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还不懂吗?”徐朝霖按住她的手。
“你肚子饿不饿,晚饭都没吃,我带你吃点东西吧?”邵倩倩挽住他的胳膊,不接他的话。
“邵倩倩!”
邵倩倩咬紧了唇,他抓着她胳膊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都把她抓痛了。
“我们结束吧,原本就是错的,不应该开始的。”徐朝霖也意识到手劲用大了,放开了她的胳膊,对她说道。
“我不要。”邵倩倩紧紧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膛。
徐朝霖知觉胸口一阵温热,心尖都被烫了一下。
“选我,还是傅太太的名分。”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传出来。
“你知道的,我没的选。”
“我知道的,我只想赌一次。”
心里的钝痛感像把并不锋利的刀,在心上来回拉扯,他抱着她,脑海里却是占据了他整个青春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