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睡的很浅,尽管徐朝霖小心翼翼地挪出被窝,她还是醒了。但是她没动,也没出声,等他走出去关好门,她才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早上六点半。
傅辰宇后半夜给她回的消息,说晚上来接她。本来她想回一句,她自己可以回去,想了想,还是回了句,好。
今天是大年初一,他们家的风俗,初一不拜年,也不见客,初二开始才会走亲访友。只是这些年,亲戚朋友断的断,躲的躲,就连过年都避着他们家,除非讨债,很少有亲戚朋友上门。
刚开始还走两家近亲,去年真的一家都没往来。
朝颜翻了个身,被窝里暖暖的,有点不想起来。其实她很喜欢赖床,可是每次回家,她都要早起做早饭。
耳朵里突然传来一声米粒倒进锅里的唰啦声。老式的小区,她的房间离厨房很近,隔音也不好,本来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后来又传来水流声和淘米的声音。
她摸着旁边还没凉的被窝,静静听了会,还是坐起来,穿上了外套。
另一个房间的李如梅也醒了,她听见厨房的淘米声,想来是朝颜起来烧早饭了。
她也不着急起床,把外套披在肩上,靠着床头,顺道一脚把旁边的徐勇华踹醒了。
她拢了拢新烫的小区里随处可见的大妈卷卷头,眉间的川字纹很深,这些年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条件不允许,她都没好好保养,看起来跟她现在的年龄差很多,不仔细看,一点也看不出来年轻时候的影子,
她瞄了一眼房门,小声地对徐勇华说:“我们真的要把那丫头嫁出去啊?”
徐勇华揉了揉脸,也披了件外套坐起来,“留不得了。”
他靠着床头,点了根烟,深吸了一口,吸的很深,吐出来的烟雾都淡了很多。
“你找的那家,到底好不好?”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厚着脸皮托了好几层关系,这绕来绕去的,我都有点不确定了。”
“你托的谁,打听清楚了,怎么说也是养了二十年的姑娘,我们对她怎样,她又怎么对我们,至少给她换了个家庭,可以让她过的好一点。”
徐勇华弹了弹烟灰,他的胡子留的很长,杂乱地堆在脸上。
“好像在H市一家很有名的杂志社工作,还是个领导,钞票肯定不少,家里人口也简单,还是个独子。”李如梅仔细地回忆着。
“你再去打听打听,条件真的这么好,怎么还会要人介绍,别是有什么不能说的隐疾之类的,到头来,又害了她。”
“哪能呢?我们颜颜那么漂亮,照片拿出去,多少人抢着介绍,别说是个小领导,我看傅氏那个总裁多少跟她有点来往的。”
“你少叫她本名,当初我就叫你改一下,你又是怕麻烦,又是怕姑娘听不习惯,怕这个怕那个,就是不怕被认出来吗?”
徐勇华扔了烟头,房间里萦绕着烟味。
李如梅咬着唇,许久才开口,“会被认出来吗?”
“二十年了,说难也难。”
“还有哦,这次霖霖回来,我总觉得他变了,他会不会知道什么了?”
“臭小子能知道些什么。”徐勇华不屑地哼了一声,拿起盖在被子上个的毛衣套在身上。
李如梅赶紧拉住他,“你等会,不是我多疑,知子莫若母,他们小时虽然经常打闹,霖霖那孩子没有表面上那么讨厌他姐姐。但是他进入青春期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我觉得那时候他是真疏远颜颜。可是你看现在,又是帮她剥螃蟹,又是帮她洗碗,连看她的眼神都有点不一样。”
“能有什么不一样,你在这上面疑神疑鬼的,还是赶紧重新找个地方,我们搬家吧。”
“搬家?搬什么家?”
“这些日子,我眼皮总跳,小心驶得万年船。”
李如梅怔怔地靠在床头,卷卷头杂乱地堆在头上,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吃早饭的时候,李如梅还是皱着眉,筷子在碗里拔来拔去,“朝颜你怎么做的饭,水放这么多,这么烂糟,怎么吃?”
朝颜还是跟从前一样,垂着眼,没有接话,虽然早就习惯她有什么不顺心就冲自己撒气,即使这事本来就不是她做的,她总能绕几个弯怪到自己头上,可是心里还是会难过。这种难过像水龙头里常年累积的水垢,不去清理,越叠越厚。
“妈,饭是我做的。”徐朝霖淡淡的回了一句。
李如梅又是一怔,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语气又重了几分“你还让你弟弟做饭,他会做个啥。”
“妈,”朝颜努力把喉咙里的酸涩咽下去,“下次不会了。”
“为什么不怪我?”徐朝霖漫不经心地夹着盘子里昨晚的剩菜,“饭是我自己要做的,跟我姐没关系,要怪就怪我。”
“我怎么能怪你呢?”李如梅扯了扯嘴角,眼睛眯了眯,表面看起来不知喜怒,放在身侧的手却紧紧握着,因为用力暴出好几条青筋。“你长大了,都会做饭给妈妈吃,妈高兴还来不及。”
徐朝霖轻轻呵了一声,继续不紧不慢地吃饭。
“姐你何时走?”
“我.....晚上吧。”
“不多住几天吗?”
“我.....”朝颜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不了吧。”
“霖霖你多住几天,”李如梅赶紧插上话,“你都好几没回家了,多陪爸妈住几天,你姐还有工作要忙呢。”
“对,我毕业作品还没画完,你多陪爸妈几天。”朝颜在桌子底下扯了扯徐朝霖的衣角。
徐朝霖捏着筷子的手捏紧了又松开,最后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他的目光温柔而悲伤地笼罩在她身上。
朝颜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只盯着眼前的碗。
不知道这是多少次了,分明是八仙桌上的四个人,分明都是叫爸妈的两个人,分明他们是一家人,可是她和他们却总是格格不入,她更像一个外人,一个走也没人留,留也没人关心的外人。
朝颜死死忍着,拼命不让眼泪掉下来,嘴里的米饭嚼烂了都没有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