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活在这样复杂的世界里,被其中如同圆周率一样从不重复也毫无规则的事情拉扯着朝世界尽头盲目地跋涉而去。
朝颜看着眼前的家人,脑子里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她曾经信任的人都开始变的面目模糊。她沉默着拿起碗里的螃蟹,一口接着一口,坚硬的壳混着蟹肉在口腔里不停地咀嚼着。扎破了上颚,扎破了口腔内壁,她好像浑然不知般连同渗出来的鲜血一同咽了下去。
然后她弯腰把倾倒在地的椅子扶起来,握住徐朝霖的手臂使劲往下一拽,“好好吃饭。”
“姐你把壳吐出来......”徐朝霖听着她宛如刀片划过喉咙的沙哑嗓音,心疼地皱紧了眉。
“我的事,不用你管。”
徐朝霖捏着拳头,没再说话,他是没资格管,辈分上他只是她的弟弟,她跟谁在一起,她嫁给谁,他不用管,他也管不着。
李如梅看着自己儿子真的不说话了,眉心毫无征兆地跳了跳,心里不免“咯噔”一下,她有种说不出的预感。这段时间,这两个人在H市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从小宠着长大的儿子,好像变的哪里不一样了。
“切......”李如梅不屑地嗤了一声,“哪能啊?翅膀硬了咯,我把你养这么大,还不能管管你了,你弟弟也是为你好,还不领情。”
“妈你少说两句。”徐朝霖垂着脑袋,话却是对李如梅说的。
“我说她什么了?我也是为她好,嫁人怎么了?女儿养这么大是该嫁人了,我千挑万选给她挑了个好人家,人家家境好,工作也好,她嫁过去又不会委屈了她。整的好像我要害她一样。”
徐朝霖看着自己母亲尖酸刻薄的嘴脸,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子的厌恶,只不过一瞬间又压了下去。她再怎么样都是自己的母亲,从小到大都顺着自己,不知道这样的宠溺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轻轻吐了口气,看着对面的父亲,“爸,你也这么想的吗?真的是这样吗?”
徐勇华点了根烟,浓重的烟雾里,看不清他的表情,“霖霖,你还小,这件事,你别管了。”
徐朝霖还想继续说下去,桌子底下的手却被朝颜抓住了。
“爸,我还有半年才毕业,可不可以缓缓。”朝颜的语气平静,只是桌子底下的手更加用力地抓紧那只温热的手掌。
徐勇华思索了一会才开口,“等你毕业了吧。”
“可是......”李如梅焦急地看向徐勇华。
“好了,大过年的,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徐勇华重新拿起筷子,用眼神制止了李如梅。
后半段的年夜饭一家人都吃的很沉默,前面差点垮棚的团圆饭,转眼又可以把棚支起来,继续吃。
有好几次徐朝霖的眼神朝朝颜望过来,朝颜都装没看到。可是李如梅看到了。
都说知子莫若母,他这么明晃晃的眼神,都被李如梅尽收眼底。
屋子里只有筷子触碰碗碟和电视里春晚的声音,偶尔徐勇华会咳嗽两声,却再也没有人挑起话题。
直到饭桌上的菜彻底凉透,徐勇华才站起身来,这就表示今年这顿年夜饭到此结束了。李如梅也站起来,坐到沙发里开始吃瓜子专心看春晚。
朝颜看着满桌的狼藉,默默地挽起袖子,开始收拾,一双手端不完所有的碗碟,只能先拿起一半,转身去了厨房。
“霖霖,吃橘子。”李如梅把剥好的橘子朝徐朝霖的方向递过去,客厅不大,徐朝霖回个身就能接住,可是他没有。
他端起另外一半沾着汤汁的碗碟跟着朝颜在朝颜身后进了厨房。
李如梅的手伸着,橘子停在半空中。
朝颜拧开水龙头,自来水哗啦啦地冲起一片油污,她把手伸进冷水里刚转了几下碗,冰冷的凉意就漫遍了全身。跟傅辰宇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身体都变的娇贵起来。
她只好把手缩了回来,打开了热水器。
“还是我来吧。”徐朝霖从身后走过来,把另一些碗碟放进池子里。
“从小到大,你洗过几次碗。”朝颜看了他一眼,嘴角却不经意地翘了起来。
“洗碗有什么难的,以前我只是......以后我都帮你洗。”徐朝霖拿过她手里洗了一半的碗碟,把清洁布放到洗洁精的按压泵下接了点洗洁精,生疏却认真地洗了起来。
泡沫慢慢蔓延到了他手腕处。
“帮我把袖子卷上来一点。”
“好......”朝颜擦了擦手,去撸他的袖子。
那块手表就这么无比清晰地映到了朝颜眼中。
徐朝霖洗碗的动作僵硬地停了下来,他心虚地盯着那块表,像个顺了赃物的小偷,他不敢看朝颜,他知道她一定认识。
“防不防水啊?”他听见她干巴巴地问了这么一句。
“不知道.....应该防的吧。”
身边的人没再接话,转身去客厅收拾剩下的菜,把剩的多的用保鲜膜包好放进冰箱,又仔细擦干净桌子,随后给徐勇华泡了杯茶。
徐朝霖转过头,只能看到她走来走去的背影,如果,他们真的是一家人,那该多好,其实,他们也可以是一家人的。
等朝颜收拾完再进来,发现他只洗了一半,泡沫堆满了整个池子。按照李如梅的性子,要是看到她用了这么多洗洁精,免不了又是一顿数落。
“还没洗完啊?妈给你剥了橘子,别洗了,去看电视吧。”
“不想去。”
“恩?还生气呢?上次吵架都过了这么久了,开始你还说不想回来的,回来了就好好陪陪妈。”朝颜压低了声音,就着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轻声劝他。
“我们也好久没见了,不让我多陪陪你?”
朝颜把手上的泡沫冲干净,一脸凝重地看着他,“你说实话,你到底是不是我弟弟?”
徐朝霖手一抖,沾着泡沫的碗掉进了池子里,嗓子里很干,他使劲咽了口唾沫,“姐你说什么呢?”
“我弟弟不会帮我洗碗,不会说出陪陪我这种话,所以.....把我弟弟交出来,不然我就把你这身画皮扒下去。”
徐朝霖对上她含笑的眼眸,她的笑容就像是暴雨初停后绽放的花朵,带着新生般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