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听说林涛回来过年，江黎妈妈就萌生了让林涛辅导一下女儿学习的想法，但是考虑到春节期间大家忙着走亲访友，没好意思开口。
大年初三，她实在忍不住了，一大早给朋友打电话借用人家儿子，好在交情够深，朋友很爽快地答应了。
放下电话，她立马通知女儿，“林涛一会儿过来，你想想有什么不会做的题，或者保送考试有不懂的地方，好好问问哥哥。”
江黎大脑高速运转，飞快地计算着f(x)的取值范围。听到这个消息，她无限拉长根号上面的那一横，停笔时用力一按，自动铅笔笔芯弹到额头上，打得她生疼。
“我知道了。”她不耐烦地说。
“赶紧去洗漱呀，人家马上就到了。”
“做完这道题就去。”
“别磨叽，快点啊。”妈妈走出去，又返回来说：“多难得的机会，你好好把握，最好列一个问题清单。”
江黎无意识地乱画，自动铅笔随意游走在草稿纸上，等她反应过来，笔下已是一团乱麻，比她的心绪还乱。她扔下笔，走向洗手间。
还没洗漱完，林涛已经来了，她随便扎了一下头发，迎了出去。
“我和你爸经常在客厅晃悠，会打扰你们，你俩回屋去聊，清净。”黎傲雪春光满面，一副新年形象。
江黎打开房间门，眼前的景象夸张得让她有点难为情，各种坚果、水果、糖摆满桌子，还有她的那些小零食，也被一样不落地陈列在上面，标准的茶话会现场。
她干咳两声，尴尬地说：“我妈这个人……”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妈，都一样。”
“谢谢理解，”江黎朝门外看了一眼，黎傲雪拿着扫帚徘徊在门口，久久不肯离去。她关上门，端起坚果和水果，对林涛说：“阳台上宽敞，咱们去那边吧。”
“你对阿姨的抵触情绪很大。”林涛坐下来说。
“我已经很克制了。”
“克制解决不了问题。”
“我不奢望解决，只求安生。”
“怨气这么大？可以和我说说吗？像……朋友一样。”
“微不足道的小事，小得我没法说。”
“是因为我来给你辅导的事儿？”
江黎点点头。
“你不想见我？”
“是不想麻烦你，我不喜欢麻烦任何人。尤其是考试这事，真没必要麻烦别人。考试是实力和运气的结合，实力呢，只能靠我自己努力，运气得看老天爷的心情。你说这事别人能插得上手吗？”
“是不好插手，那今天咱们不聊保送考试，聊点别的，比如你在学校的事情。”
江黎苦笑，“我在学校一没有朋友，二不参加活动，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乏善可陈。”
“你那个同桌呢？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他啊……”该怎么定义她和段泽宇同桌之外的关系呢？江黎一时语塞，“他……只能算……半个朋友。”
“对，是半个朋友。”江黎重复了一遍，好像在自我确认，又好像在努力说服自己。
“半个？”
“我们俩看着很近，其实一个在天，一个在地，隔得挺远。不过，我们是同桌，他又性格随和，所以相处还算融洽。”
“性格随和？我怎么觉得他第一次见我就对我充满敌意。”
“这很正常啊，你俩都是气场强大的人，容易犯冲。”
“是这样吗？”
“不然呢？”
“我觉得是……因为……你。”
“因为我？没想到大学霸心中也装着一个玛丽苏故事。”江黎大笑，企图用夸张的笑声掩饰内心的波澜。
林涛一眼看穿她的欲盖弥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吃年夜饭时给你发短信的是他吧？”
江黎没承认，也没否认。
“我们五个人加一桌可口的饭菜比不上一个他。”林涛开玩笑道。
“那天……我……”
“你不用急着解释，能看得出来，你在他面前很放松。”
“只要我妈不在场，我在哪儿都很放松。”江黎极力辩解。
“你可能没发现，你在别人面前和在他面前完全是两个样子，只有在他面前，你才有十七岁小女生该有的喜怒哀乐，很真实。”
退无可退，江黎不得不面对，“你……你想说什么？”
“别紧张，我不是叔叔阿姨，也不是周老师，不会站在他们的高度去批评你，指责你。作为学长，我想告诉你，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真实面对自己。一味地逃避，是没办法做出遵从内心的选择的。”
江黎急需时间梳理和消化这些信息。这时，林涛手机屏幕突然亮了，紧接着响起悦耳的铃声，这个电话来得太及时了。
“你接电话，我去一下卫生间。”
她近乎狼狈地从房间逃到卫生间，紧紧地锁上了门。昏暗的灯光下，她静静地审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对段泽宇真的像林涛说的那么明显吗？可她从没那么想过。
此时，她想起曾经看过的一篇美国著名心理学教授保罗·埃克曼关于情绪与人际欺骗研究的文章，文章的内容她已经记不清了，可有一个观点至今印象深刻，大致是说人们有时会用谎言麻痹自己，欺骗他人，但肢体动作会出卖其真实想法。
也许真的像林涛说的那样，她一直在逃避对段泽宇的情感。
再回到房间，林涛已经挂了电话，他把玩着手机，痴痴地笑着。
“女朋友？”
“嗯。”
“是光荣榜上的那个女孩儿吗？”
在杰硕一直流传着这样一段佳话：林涛和蒋梦瑶互生爱恋，但他们爱得很有格局，从来不去打扰对方，而是将这种感情化为学习的动力，携手同行，最后双双考入自己理想的大学。
这是学校领导谈到恋爱问题必提的故事，以此告诫那些以在小树林约会为乐的情侣们不要失去人生格局，这是官方版本的。
民间版本的内容和官方版本完全相反，同学们传言说蒋梦瑶苦追林涛三年，林涛摇摆不定，最后她一气之下飘洋过海，远走他乡。
因为蒋梦瑶读的是哥伦比亚大学，所以成就了这段佳话。
“不是。”林涛神情淡漠，眼里却是一眼望不到底的落寞。
“你喜欢她吗？”
“喜欢。”
“那你们为什么没在一起？”
“缘分不够吧。”
“你不是一个相信缘分的人。”
“好不容易给自己的自私和怯懦找了个体面的借口，就这么被你无情地戳穿了。”林涛笑笑，“做人要懂得适可而止，太聪明容易没朋友。”
“你说晚了，我已经是孤家寡人。”
“所以你还要继续追问下去？”
“最后一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
“你说。”
“后悔当初的决定吗？”
“与其说后悔，不如说是遗憾。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选择必然产生机会成本，想得到，就得接受失去，能量守恒定律谁也改变不了。大家都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我们一次只能选择一条。你上了理想的大学，可能会觉得自己高中没太谈恋爱很亏，可如果高中谈恋爱了，你会觉得更亏，总在想当初要是没有谈恋爱，说不定还能上更好的大学。生活有多少选择，就会有多少遗憾，这些遗憾当中，我选择最轻的那种——不偏离人生轨道的遗憾。”
若不是亲耳听到，江黎绝不相信这些话出自林涛之口。在她心里，林涛是一个无所不能的超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不想做的事情，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虽然段泽宇和他同为超人，段泽宇更像是仗剑走天涯的浪子，不管这个世界有多不堪，他都能活得如鱼得水，潇洒畅快。
林涛则不一样，他是以天下为己任的英雄，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关键时刻能力挽狂澜，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
然而，就在刚刚，这个堪称完美的超人亲口承认了自己的遗憾与无奈，原来超人并非她想象中那般无坚不摧。
果然，摧毁偶像的最好方式就是去接近他。
林涛若有所思地说，“其实，选择没有好坏之分，遵从自己的内心，并且坚持走下去的选择就是最好的。不要因为追求面面俱到而在各种选择之间徘徊不前，也不要为那些遥不可及的虚无否定当下的选择，简单事情复杂化，除了增加负重感，毫无益处。”
江黎看着林涛，眼神里满是疑惑。
“我知道你想从我这里找到答案，可借鉴经验建立在自我了解的基础之上，扪心自问一下，你想要一个风花雪月的浪漫青春？还是想要一个体面的未来？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二者兼顾，但必须做好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准备，收益和风险永远都成正比。”
江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现阶段不管有多少选项，北清都是我的不二选择。”
“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江黎拼命屏蔽内心的声音，林涛一句话将她拉回原点，关于段泽宇的一切洪水泛滥般涌现在她的脑海里。
他曾劝她先吃饭，再学习，并告诉她身体时革命的本钱，让她知道自己配得上不以成绩为保障的关心。
他曾带她去篮球馆打篮球、在雪夜里打雪仗，让她见过最肆意昂扬的青春。
他曾在一个寒风凛冽的清晨为她收集生日祝福，让她体验了美好的青春悸动。
他曾无数次在她最失落、绝望的时候，鼓励她，支持她，陪她走出困境。
…
不得不承认，在江黎的世界里，段泽宇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在段泽宇和北清之间，江黎情感的天平已不知不觉地偏向于段泽宇，但她是一个理智居主导地位的人，情感再强大，亦无法战胜理智。
“可能不是吧，但是，当想做的事情和应该做的事情发生冲突时，我选择后者。”
“既然选择了远方，那就放弃那些路边的野花野草吧，心无旁骛才能走得更远。”
保送考试面前，段泽宇最终还是沦为野花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