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朝朝见马车走远，转眸看向面前的男子。
沈青绝，魔域之尊。
和她前世一般声名狼藉，什么喜怒无常，心狠手辣，毫无人性可言。
世人只看他们想看到的，永远无法得知，高高在上，冰冷无情之下，是怎样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她依稀记得，迟煜五岁那年某日，第一次见沈清绝，他满身是血的狼狈模样。
前世更是不计嫌隙，与妖族和修真界，一起抵抗邪神灭世，身死道消。
“魔尊大……”
慕朝朝话还没说完，沈青绝便开口打断：“我想听姐姐，像从前一样，唤我小孩。”
“……”
她轻咳一声，问道：“那小孩，告诉姐姐，是谁告知你，我就是我的？”
这个问题……
好像有哪里不对？
就在她准备重新措词时，沈青绝笑了起来。
他没有回答，反问道：“是不是没人告诉我，姐姐打算这辈子，都当做不认识对吗？”
慕朝朝长睫轻颤，未语。
忽觉掌心划过一抹温热的触感，旋即，手指被牢牢扣住。
她偏过头，入目是一张清隽无双的侧颜，以及他绷直的唇角。
“沈青绝，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回握住迟煜的手，唇角弯了弯：“自拜师那日起，我记忆不全，并不知以前发生之事。”
“你莫怪我家师尊隐瞒，他也知道不久，世间沧海桑田，转瞬即逝，以后的路还很长，过去的事，忘了吧。”
“就这么不想认我？”沈青绝眸色微变。
“并非。”
慕朝朝摇头：“我没有不想认你，我只是觉得，百年已过，记忆中那小孩，该长大了。”
“姐姐，你是不是怕我，觉得我冷血弑父，同族之人被抽筋拔骨，一个都没放过，嫌弃我是个疯子？”
沈青绝忽地笑了，狭长的眸中飞快掠过一抹黯然与悲凉。
慕朝朝怔愣。
“我……”
“本座没疯！”
“嗯。”
她点了点头。
沈青绝一步步走近，抬起修长的手指，想触碰她的脸颊。
他眸色渐深。
“沈表兄。”迟煜清冽如霜的声音适时响起，让他手指僵在半空。
“好吧。”
沈青绝轻叹。
他缓缓收回手，从纳戒里拿出血玉雕刻而成的面具，递了上来。
慕朝朝的目光落在其上，心中升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这个面具，与她在妄城捡到的那片蛇鳞，化成的彼岸花面具一模一样。
她伸手接过，将其带在自己脸上，抬眸看向对方，戏谑道：“妄城之时，你拿我送你的勾月要杀我，是为了给我出气？”
“对。”
沈青绝颔首承认。
垂下的睫羽遮掩了他眸底翻滚的巨浪。
他瞥了一眼天边的鱼肚白，拿出一枚精致的银色纳戒，送到迟煜面前：“本座来此，不是为了破坏你们。”
“只是，故人所托，不得不来而已。”说到这，他声音哽住，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平复。
“姨夫离开天源大陆之前，曾给我一枚纳戒，说等你成婚了转送给你，不成婚，便归我。”
“三月三，你成婚，物归原主，至于为兄的礼，下月来时再补给你，阿煜，姐姐修为倒退成现在这般，你不许欺负她。”
“倘若让她受委屈，就算你是灵族最后一人，是本座的表弟，本座也不会手下留情。”
话落，沈青绝一把抓过迟煜的手，将纳戒放入他掌心，转过身，往远处走去。
没走出几步，他身形微顿，又回头望过来：“姐姐，小心妖族的寒翊之，姐姐身份之事，是他派人告知与我。”
“现任妖尊许是觉得，本座会与他一般没有骨气，拿不起又放不下。”
“本座只有灵族一半血脉，却也是拥有灵骨之人，自不会，违背母亲所教，断了我族铮铮铁骨，自怜自艾，堕入尘泥。”
“姐姐……”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一字一顿，低沉沙哑的声音，从齿间吐出：“下次见，记得唤本座一声兄长。”
“唤一声兄长，护你一生，不亏。”
“……”
慕朝朝怔怔地望着他挺拔俊逸的身影，消失在黎明第一缕光线中，久久回不过神。
“朝朝……”耳边沁凉的声音无波无澜，却让人心头一紧。
她循声看去，只见迟煜眸光淡淡，不知为何，忍不住心虚。
于是，上前一步，抱住他手臂，仰起小脸，似笑非笑道：“师尊，你家沈表兄都唤我一声姐姐，你可不可以，也喊一声给徒儿听听？”
“不。”
迟煜神情淡漠疏离，仿佛极北章尾山上，万年不化的冰川。
他纤尘不染的衣袂翩然，脚步一转，往仙宫大门方向踱步离开。
慕朝朝赶忙追上。
一直到灵青峰脚下，距离面前那道颀长矜贵的背影，不多不少，总是差了三米距离。
“师尊……师尊……”
她大喊几声，清脆悦耳的声音穿透竹林，随风传至四方。
迟煜脚步一顿。
慕朝朝速度极快，眨眼间，从身后抱住他。
“师尊，徒儿没有占便宜的意思，沈青绝那小孩想翻天，让我喊他兄长。”
“要不师尊与他断绝关系，让他唤你姐夫不是更好？”她一本正经地提议：“师尊觉得，徒儿说的对不对？”
清甜软糯的嗓音传入耳中，迟煜垂首，目光落于环在自己腰间纤白的手，眸色微澜。
他未动。
慕朝朝见状，抱得更紧了些：“师尊是不愿意？”
“不愿意就算了，徒儿委屈一下，喊他一声兄长又何妨，只要师尊高兴就好。”
迟煜仍旧不为所动。
慕朝朝灵动的眸子转了转，踮起脚尖，歪头看他。
她抿唇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师尊生这么大的气，该不是吃醋了吧？”
“未曾。”
迟煜嘴硬。
慕朝朝眼底闪烁狡黠的光芒。
“为何不理徒儿？”
“没什么。”
迟煜语气平静如水。
慕朝朝明显不信，她眨了眨眼，装傻卖萌：“原来是徒儿想多了，师尊没有吃醋。”
“既然如此，徒儿突然有一事想问。”她眉梢一扬，接着道：“半年前，师尊与沈青绝曾在嗜灵宗见过，为何不与他提及我？”
“是怕他趁机带我离开，还是不想与魔族扯上关系，师尊，你的心里，依旧介意前世被我关进魔域。”
“朝朝……”
迟煜捉住她的手腕，蓦然转身，盯住她的眼神愈发深邃。
“为师没有不喜欢魔域，对魔族也没什么恨意，为师只是不喜欢前世，护不住你的自己而已。”
慕朝朝心头微颤。
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后退两步，却被迟煜一把拽入怀中。
他俯首而来，薄唇翕动，于耳边低声轻语：“一个寒翊之还没解决，又来一个沈青绝，朝朝，你告诉为师，可还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