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煜长睫垂下，盖住眼底涌动的波澜，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中。
“红尘茫茫，光阴缥缈无影，身为修士，即使命格不全，亦是未觉人生如此短暂。”
他手臂收拢，将怀中人紧了又紧，缓声道：“朝朝，为师不会丢下你。”
慕朝朝抬头，就见逆着流星划过苍穹的银辉下，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明暗交错的流光里，深邃的轮廓，宛若被神匠用美玉精雕细琢而成，清隽无双，不似凡尘之人。
分明尘埃不染似谪仙，周身却萦绕着浓郁的寂寥。
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
前世在魔域暖阁竹林下，血月映照在他身上。
颀长的身影静立院落，白衣华发似霜雪，人比霜雪更寒凉。
怔忪片刻。
她唇角绽放一抹浅笑，踮起脚尖，吻上了诱人犯错的薄唇，柔声道：“嗯，师尊说了，徒儿就相信。”
“为师，定不负朝朝。”
低醇暗哑的嗓音入耳，慕朝朝抬起头，却被迟煜修长的手指扣住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半晌后。
迟煜退开稍许，于耳畔轻喃：“再出关之时，便该与嗜灵宗，有一个了结。”
“灭世之战尚有十余年，为师也想和你多一些时间相守，却深知不能岁月虚度。”
“时间乱流那一战，整个修真界死伤无数，太过惨烈，就算重来，为师亦没有太大把握，因此只能主动出手，才能够争取一线生机。”
“朝朝，世间美好总是难求，为师愿拼尽全力，去与你天长地久，生死同归。”
慕朝朝闻言，在他颈窝处蹭了蹭，声音闷闷地唤了一声。
“师尊……”
“嗯，为师在。”
迟煜颔首，揉了揉她垂长如墨的发梢。
静默良久，他打破了恋恋不舍，又一片沉寂的气氛：“乖，回去闭关，等为师来接你。”
“哦。”
慕朝朝点头。
临走，又补充了一句：“徒儿一出关就想看见师尊，你不来，我就一直等。”
“好。”
迟煜松开她，看向远处被阵法遮掩的山洞，唇瓣微启，声音淡淡。
“放心，为师不会将你丢在这方寒凉之地，毕竟，为师只有你一个亲传弟子。”
“噗~”
慕朝朝被他安抚到了，一双桃花眸弯弯，眉目染笑，如同月牙。
“那师尊早点来，不然徒儿就换一个师尊去了，凭我资质这般好，想要收我为徒之人可排着队呢。”
她扬了扬下巴，一脸傲娇。
迟煜的目光，停留在她白皙娇俏的脸上，却见她黑曜石般的瞳子滴溜溜转，满目狡黠。
还一边说着狠话，一边用余光偷偷瞄他。
他的心一软，点头：“的确如此，朝朝资质妖孽，莫说想收你做弟子，就是招揽之人也不计其数，肯拜我为师，乃是为师之幸。”
“那当然！”
慕朝朝更骄傲了。
迟煜拍了拍她笔直的脊背，轻叹：“为了配得上你这般弟子，为师要去闭关修炼，朝朝也回吧。”
“师尊如此努力，徒儿怎能拖后腿？”
慕朝朝冲着他明媚一笑，芳华尽显，勾魂摄魄。
随即后退一步，勾起红唇，俏皮喊道：“徒儿告退，预祝师尊早日突破化神进入合体期。”
话音刚落，她就飞快转身，白色长裙衣袂飞舞，轻盈跑入山洞内。
“嗡……”
阵法光幕吞噬了她的身影，让人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迟煜一步步走近，屏障之外，久久伫立。
不知过了多久。
他收敛眸中复杂的神色，转身离去。
星陨渐停，无垠的天边偶尔划过一两颗辰辉。
山洞中。
慕朝朝盘腿坐在蒲团上，看着四面光滑的石壁，心绪有些烦乱。
方才师尊所说，也是她一直担忧之事，不管是云梦溪，还是嗜灵宗，邪神或是神墓里被她用灵丹镇压的那人……
失去了承载神力的灵丹，即便寻回逆鳞，依旧不能恢复如初。
好在不管是灵气，还是魔灵，都可以转换成她要的那种力量，使用本命神通。
神墓深处的鬼祭绝不能放，一旦让他降世，谁也不能保证这世间会变成什么样，师尊又会变成什么样，那人就是一个疯子。
一个强大……
自称为神的疯子！
思及此。她闭上双眼，心中默念冰心诀，不知不觉静下心来。
时光荏苒。
一闭眼，就是一个月。
这期间，她始终没有睁开眼睛，连手指都没有动过一下，犹如石雕，能坐到天荒地老。
更是没有听见，山洞外曾传来一次，响彻山巅的雷劫声。
又几日。
“咔嚓——”
一道碎裂声响起。
悬浮于头顶的雷灵珠裂开网状浅痕，一点点延伸。
浓郁的雷灵力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卷走，一时间，所有的声音消失殆尽。
好似有什么在压抑着。
慕朝朝睁开双眸，半空中透明的珠子化为流光，消散在眼前。
她抿了抿唇，眼眶红了。
“长泽……”
长泽送她的灵丹，碎了，而他也化成了天源大陆的天道，无心无情，却守护世间万物。
相识数万年……
忘了，再想起，想起又失去。
这就是天下人，拼命都想要追求的长生，可谁知，她活的太久，久到记忆深处一片空白。
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风云劫里，她好像曾问过长泽，可他却只是笑笑不语，或是敷衍道：“你叫阿九啊！”
“为何叫阿九？”
她有些疑惑，不停追问：“凡间的人都有姓氏，我没有吗？”
许是被问得烦了，长泽的眼神黯淡下来，仰首望向天边，陷入回忆，声音缥缈的几乎听不清。
他说：“九为极数，世间万物皆过不得你去，没有什么姓氏配得上你，天地初始，星月轮转，你的名字消失在漫漫时间长河之中，要自己去找回。”
男子立在氤氲如雾的山巅，紫袍墨发猎猎飞扬，俊郎而挺拔的身形，仿佛亘古永恒。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一缕烟，刚出口就被吹散了。
慕朝朝看着左手腕上，鲜红如血的丝线，不由一怔。
忽有一声叹息，在脑海中回响：“吾主不归，情丝不毁，只愿佑我阿九，再无劫难。”
她喉咙哽住。
怎么也喊不出那个名字。
长泽又道：“天源大陆为众神之墓，人分善恶，神亦有好坏，多方纠缠不清，还请吾主尽快醒来，护一方生灵，拨乱反正。”
话落，脑海中长泽的身影逐渐淡去，只剩下一抹温柔浅笑。
那一瞬间，心绪静了，又好像是丢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