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慕朝朝推开门，入眼是茫茫大雾蒸腾，一抹颀长的身影藏身于竹影婆娑。
白衣蹁跹，仗剑而立，墨染青丝飞荡在风中。
“师尊！”
她轻唤一声。
迟煜转身，静若深潭的眼中掠过一抹暖色，手腕一翻，本命神兵回归灵台。
他缓缓行至。
“朝朝，吃了早膳，随为师去思过崖。”
“好。”
慕朝朝乖巧地点头。
身形一闪而过，轻盈跃下长廊，飞扑进他怀中。
白皙的小脸仰起，她轻轻一笑：“师尊起得这般早，练剑做早餐，难不成一宿未眠？”
“……”
迟煜身躯微僵。
一瞬间。
想起昨夜无法入眠，静不下心，最后立于夜风中整晚。
他伸手抚摸小姑娘绸缎般的发丝，话锋一转：“天色不早，去吃饭。”
“好。”
慕朝朝笑靥如花，撒娇道。
“陪徒儿一起吃。”
“嗯。”
迟煜颔首。
下一秒，已被挽住手臂，向一簇翠竹下走去。
白石桌上，摆了几样简洁却精致的点心，他被推到旁边的石凳上坐定。
未等开口，一双纤白的手端起一碗白粥，放在案几边。
慕朝朝凑到他面前，眼底漾出浅浅笑意：“师尊，等到了思过崖，徒儿能不能与你住一个洞府啊？”
“徒儿一个人又冷又怕，师尊不如大发慈悲，收留徒儿？”
迟煜淡淡瞥了她一眼。
又端起玉碗，慢条斯理地吃粥，全程没有吐出一个字。
“……生气了？”
“并未。”
“为何不说话。”
“食不言，寝不语。”
“哼，师尊真是口是心非，明明生气了，不理徒儿。”
慕朝朝扬起下巴，傲娇地嘟囔道：“你不理我，我还不要理你呢。”
话落，开始安静的吃东西。
二人一同用罢早饭，在刑罚堂小弟子的看守下，御剑飞至思过崖底，刚至巳时。
护山阵法内，皑皑白雪覆盖于连绵起伏的山峦，北风萧萧，直达云雾。
慕朝朝远远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屏障外，青衫猎猎，静止不动。
她微愣。
随即跃过身边人，快速奔走上前。
眉梢一扬，持礼一拜：“拜见掌门师伯，大师兄呢？”
“怎么了？”
钟离夙转眸看向她。
“应该是……”
慕朝朝见他魂不守舍，眨了眨眼，继续道：“大师伯怎么了？”
“没事。”
“为何一个两个都奇奇怪怪的？”
她秀眉紧蹙。
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一觉醒来什么都不对，早知道昨夜不睡了。”
“这世间，没有早知道。”
钟离夙清润和煦的嗓音有些嘶哑，似给她开解，又似喃喃自语。
“哪怕是卜出卦象，亦无法算尽，命运轮回，人生无常，唯有变，方为永恒。”
慕朝朝嘴角一抽。
她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大师伯今天有点高深莫测，弟子听不太懂。”
“不懂，去思过崖静心。”
钟离夙仰首，看向山巅。
慕朝朝没有再问。
这般模样，倒是让她想起前世入魔后，在灵青峰，初相见。
除了萦绕于周身浓郁的心如死灰，还有现下这种，不知所措的迷茫。
她也想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于是，双手持礼，道了声：“弟子遵命。”
转身之际，不经意间看见钟离夙青底银丝广袖下，紧紧攥着折扇的手背，青筋暴起，显示主人此刻极为不稳定的情绪。
“大师兄。”
迟煜清冽如霜的声音从两人身后响起。
钟离夙没有反应。
慕朝朝向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就见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并肩而立。
“师尊，真的不考虑一下？”
“朝朝，此次登思过崖未封灵力，趁机闭关稳固境界，莫要胡闹。”
迟煜眉宇微凝，看了一眼身旁人，补充道：“你先登顶，为师稍后去。”
“是。”
慕朝朝应了一声。
转身离开，往高耸入云的山巅走去。
一路上，雪虐风饕。
她的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足印。
听着脚下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不由得感慨万千。
这一世，很多事情被彻底改写，记忆中让她痛苦的人和事，再也不能引起心底一丝波动。
思及此，顿住脚步，回头看向山下。
只见钟离夙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迟煜静静站在他身旁，不知在说些什么。
“慕师妹。”
一道清淡平缓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慕朝朝偏过头，却见不知何时，身边突然立着一青衫少年。
他面色苍白，看起来有些虚弱。
“大师兄，你……”
“没事。”
“……”
慕朝朝倏忽间笑了。
笑得裴微尘身形几不可察地僵住。
“七师妹在笑什么？”
“没什么。”
她目光落在山下，对身旁人淡淡说道：“想明白一件事。”
“何事？”
“你们闹矛盾了。”
慕朝朝说得笃定，见裴微尘缄默无言，也不在意。
她停顿一下，接着道：“大师伯承担整个灵云门，在别人眼里是无所不能，高高在上。”
“可只有在那样位子上坐过的人，才知高处不胜寒，时间，精力，心机，无时无刻不在牵绊，成为禁锢。”
“每个人都想往上爬，爬上去的人想下来，却是再也没有机会了，除非粉身碎骨，带上一切在乎的人，无葬身之地。”
“大师兄，其实大师伯很在乎你，他没有办法分心太多，你有事说出来，不要学我师尊嘴硬如铁，让人……”
说到这，她先是咬牙，又笑了。
“让人什么？”
裴微尘眸光闪烁一下。
“大概是……恨得牙痒。”
她顿了顿，低语：“更是令人心疼。”
“人生短暂，谁也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可能一个回眸，即是永别，心心念念的人，回不来了。”
“何必互相猜来猜去，还总是猜不准。”
“有些话，永远不能说出口。”裴微尘垂下眼帘，遮掩了眸中黯淡。
“因为怕。”
慕朝朝转过身，迈步往山上缓步行去，声音幽幽：“没有不能说，只有不敢说。”
“不说，不甘心，于是说也不是，不说还不是，纠结，痛苦，内耗，永远没有答案。”
她停住，没有回过头来：“实在放不下，勇敢面对是唯一出路。”
“若是绝路呢？”
裴微尘问。
慕朝朝仰首，闭上双眼，任由风拂过脸颊，高高扬起一头乌发。
她想起被云梦溪，被众修士逼到坠魔崖的时候。
唇角逐渐弯起一道冰冷又嗜血的弧度：“是南墙不回头，若临渊跳下去，心不死，道不生。”
裴微尘闻言一怔，蓦然回首，小姑娘纤细笔直的背影如一把利剑，融于风雪。
寒风中，她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道生，挡路者，死！”
他的心头，骤然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