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枝凝成的剑刺进心腔。
夕影低头看了眼,花枝非凡物,带着镜的元神气息,跟着花枝一起戮进他心腔的那只手捏碎了他的琉璃心,带着冰蓝色的残破碎渣,缓缓抽出。他的琉璃心,碎了。寻常刀剑伤不了神,哪怕是镜的元神凝成的花枝。能刺进他心口,是因为,他心里放着半颗原属于镜的心脏。缠绕着七情六欲,沾满了爱恨嗔痴。本出同源,自然能伤他。那半颗心放进他心腔的那一刻,就注定会成为他的软肋。不伤不死的神,因贪了半颗心,落得如此下场。他眼前模糊一片,努力眨了眨眼,眨掉水痕,才看见眼前熟悉的脸,墨色长发摇曳身后,白色长袍不再松松垮垮慵倦地挂在身上,他似乎已经学会如何穿宽袖长袍,规规整整,一丝褶皱都没有。唯独,几滴血溅在衣襟上。夕影想伸手抚去血痕,手刚抬起,就被插`进心口的花枝挡了下,目光梭巡,沿着心口的伤一点点挪向花枝另一端,白袖下探出的手正握着花枝剑。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眼前的人在伤他。“……为什么?”他心口疼地厉害,颤着唇,一遍遍嗫嚅着,重复这句疑问。最终,得到了回答。“我想让你留下来,别走……夕影,你别走。”刚刚还一剑刺入他心腔的人,此刻温柔地抱着他,抚他后颈,平复激动的呼吸,轻阖的眸倏然睁开,暗色充满整个眼眶,笑意邪佞,缓声说:“你是我的了。”夕影闭了闭眼,莫名笑了声。骤然凄凉。他没了琉璃心,只余那半颗缠满了七情六欲的血肉心脏。这一瞬,无数的爱恨嗔痴,无数的喜怒哀乐,朝他席卷,像密密匝匝的蚕丝,将他裹成蛹,近乎窒息。他忍着疼,站不住了,前倾倒下时被接住,他额头抵在对方肩上,轻叹了声:“是我…作茧自缚。”·须臾之前,镜转身离去,与他的神祇诀别。他太矛盾了。想留下,又怕亲眼看见夕影彻底离开而难过。想远离,又怕再也回不了头。他快步走远,没离开昆仑山巅,却在一个夕影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夕影的地方停下脚步。他忽然不想回尸血山了。他或许可以留在人间那座小院中生活,至少那里有夕影的气息,有夕影的生活痕迹。他可以抱着夕影穿过的衣服,盖过的被子,度过这最难捱的时光。等到那些东西再没夕影残留的气息后,他是否就能释然?不能的。后背抵着一座岩壁,他与夕影其实只有一墙之隔,只要他翻过这阻碍,或许还能再看夕影一眼,但他又怕正好看见夕影登上昆仑月的背影。于是,只能熬着,忍着。手掌摩挲在嶙峋岩壁上9()9[(.)]?9。?。?9()?(),血肉模糊成片()?(),
只要再用点力()?(),
就能轰塌这座山石……
不()?(),不能……
他要静待,要等。反正夕影已经带走他元神凝成的花枝,只要等到夕影重返九天就好了,若自己没死,便证明他的元神可以在九天存活,届时,只要舍了这一身血肉,融进那花枝中,就能永远陪在夕影身边了。过个千年,他可以在那截海棠花枝中重新生出意识,重新凝聚身躯,与夕影永远相伴于九天。这一切,只需要冒险一次,就够了。前提是——他的元神不会被九天清气吞干净。可若赌输了,他便灰飞烟灭,永远消失。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夕影与他诀别,永远不能相见,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他和夕影不一样,和红尘中的任何人都不一样,他没有其他值得在乎的东西,他的生命中只有一个夕影。生为君生,死为君死。想要夕影,想见夕影,无论成功与否,都注定他至少千年见不到夕影,他好难过,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强行将他的神留下。但他…不能啊……他遏制冲动,只能折磨自己。被岩壁硬石锉磨的手掌已是血肉模糊,腕骨绽露,却不觉得疼,暴躁之下,袖子狠狠甩在岩壁上,蓦地一声轻响,什么东西从袖口跌出。他愕然瞥眸。暗紫的瞳孔猝然紧缩,无限恐惧与悲痛似天洪般向他灌来。悲恸欲绝声响彻深谷。·昆仑山的夜被红月浸透,四处荒凉,霜雪簌簌。巨大的圆月拔地而起,摆脱最后的束缚,缓缓向夜空升起,月上人影憧憧,连成密织的暗色,那些都是搭乘天梯离开的神祇,其中会有夕影吗?镜不知道。凛冽疾风吹皱眉眼,他飞速疾驰于荒雪中,明明离开的并不远,为什么他还跑不到终点?掌心死死攥着的花枝被风吹地凋敝衰败,花瓣簌簌坠落,枝干碎了一小截,扎破掌心,淌出殷红的血,他分不清是手心疼,元神疼,还是心口疼。“镜……”忽然有人叫他,他不理会,他要去找夕影,就算灰飞烟灭,他也要和夕影一起登天梯。“镜,停一停。”这声音为何有些耳熟?镜没停,也没细想,他头疼地厉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昆仑月彻底离开人间前,攀上去,去找夕影。忽然,他模糊一片的视野,被一道影子晃了下。紧接着,他后背贴上一片温热,对方生生拽住了他,从身后抱着他。叹息道:“你怎么不停下呢?”“我要找——”镜怔了下,握着花枝的手簌簌抖动起来。他最熟悉的声,温柔道:“找什么?我不就在这儿吗?”像是一场梦。镜仰头看着越升越高的月,似乎想从中觅到夕影的身影。“你没有做梦,不是梦12()_[(.)]12?12@?@?12()?(),我不走了。”
一边同他说()?(),像安抚孩童一样安抚这个几欲癫狂的可怜男人()?(),
一边轻缓地揉开他沾满血的手指()?(),
将那截海棠花枝取走。
花枝一到手中,倏然消失地没了影。镜懵懵的,垂睫看着那双环着他腰的手,叠在他腹前,这双手,他太熟悉了。他终于松了口气。闭了闭眼,操着喑哑的嗓颤声问:“你……没走?”“不走了,永远都不会走了。”那双手从腹部慢慢挪到他胸前,掌心紧紧贴着他心脏的位置。“夕影……永远都不会离开了——”“呃——!”胸口剧痛,镜难以置信地垂睫,看着那双熟悉的手戮进自己胸口。“影……”他踉跄着,缓缓转过身,“夕影”站在他眼前,面容崩坏,阴冷地笑着,皮肤一寸寸皲裂,如墙漆般簌簌抖落,露出一团黑煞邪气。不等他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心口骤然一痛,血肉分离,仅剩的半颗心脏被活生生掏出来。那团邪气早已脱掉“夕影”的皮囊。而他的心脏倏然消失,从他眼前不见踪影,和那截花枝一样。没了心,人不能活。那他呢?建木树没了心能活吗?镜来不及想,没了心的他半分力量也使不出来,疼地要命,浑身像是被大力撕扯。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四肢脱离身躯,看着碎成肉块的躯干,才猛然意识到,他无能反抗时,被那邪煞以极快的速度生剁了。开始是难以置信,等到反应过来,已没了生机。他甚至没认出这团邪煞是谁,从何而来,拿走他的心要做什么。便带着不甘咽了气。头颅滚在霜雪中,双眸阖不上,对着那轮已升至高空的昆仑月。死前,他想起夕影说的话。原来,他真的好笨啊,只要披着夕影的外皮,就能将他骗得团团转,骗得丢了命…………与此同时,那团邪煞气消失原地,来不及毁尸灭迹。它将那两样东西交给另一个自己。“将这心揣进怀里,他不会认出你不是他的。”他慢慢变作镜的模样,那团邪煞气满意极了,又将花枝塞进他手中:“都做到这一步了,不差这个,用好它。”随后,它撞进他的体内,与他融为一体。他睁开眼,双瞳覆着浓郁的黑气,半张脸君子斐然,温润如玉,另半张,阴鸷邪性的笑容恐怖狰狞。手中花枝化作一把剑。他奔过去,这一路,他的脸愈变愈像镜的,他站在人间仅剩的神背后,仓皇大喊:“影——!别走!你别走——!”“求求你,别走!别丢下我!”神不会为他回头,却一定会为现在的他回头。夕影回首刹那,他抓住唯一的时机,将花枝剑送进神的心腔。他抱着夕影,安抚夕影,
无限温柔。
“别怕,不疼的,
一会儿就好了。”
矛盾地像是要疯了一样。不可染指的神明,终于为他回眸,被他拥入怀中,虽然他借着的是别人的身份。能让镜不设防的只有夕影。能让夕影变得不像神的唯有镜。他握着神的琉璃心,想小心翼翼地掏出:“别犯蠢,留着是祸患,祂都是你的了,你还要这颗心做什么?”手指紧攥,琉璃应声而碎。祂的心好美,就连碎屑都那么漂亮。抽出手时,他一边拥着昏死过去的夕影,一边像个变态一样将手指上的碎屑一寸寸舔干净。他听见心底的声嗤笑他,嫌恶他,嘲讽他。他才不同它计较,它懂什么?一切都将尘埃落定,他嫌弃镜的心,却不得不将其送入灵脉中存着。一半在他这,另一半在夕影心中。神与人没有羁绊,他便生造一个。灵脉中的灵流掠过那半颗心,带着镜独有的气息缓缓流淌全身,他终于可以摘掉镜的脸,换上他自己的也不会被夕影发现的。特殊的熏香源源不断被夕影吸入,他的识海正在进行一场不可回撤的改造。琉璃眸再睁开时,夕影空洞麻木地望着对方。“……沈悬衣。”沈悬衣皱眉,夕影连名带姓地喊他,总让他想起以前被夕影和镜训话时的场景。他目光微眯,抚着夕影的脸,纠正道:“叫…师兄。”夕影听话地:“师兄。”沈悬衣笑了:“乖。”镜永远讨不来的称呼,他却轻而易举就得到了。夕影唤他师兄,这红尘中唯一的神唤他师兄,这是第一声,以后还会有无数声,夕影会这样称呼他千年万年。他将神留了下来,他会取代镜,永远守护在神的身边,他们会一起守护红尘,守护仙门,成为全天下最为尊崇的存在。他满足地深吸一口气,平时连手指头都碰不到,只能跪着低头,虔诚恭奉的神,此刻被他拥入怀中。没有嫌弃,没有厌恶,没有反抗。甚至,因为他拥有的半颗心,夕影还会慢慢爱上他。“你是我的了……”“我的…夕影!”